“这是大哥刚给你想好的几个字,看看有没有喜欢想要的。”
司马弦只扫了一眼,便放下手里的纸轻轻笑了一笑。她的笑容没有感情,只是在某个瞬间,司马朗看见其中扫过了淡淡的戏谑与轻蔑。
“大哥,可否令我自己拟字呢?”司马弦的眼中全无波澜。除了眼底与唇角弯曲起来的弧度之外,竟无半分笑意可言。
司马朗还记得,她儿时笑着踮脚搂住自己脖子的时候是多么活泼纯粹。彼时的笑靥如枝头新开的红梅,她便是开在寒天冻地之中的花朵。纵使是数月前,她含着眼泪与周瑜道别的时候,那一瞬间的展颜又是何等的真实温柔。
可如今,她分明是在对自己笑着,眼里却再也没有零星的光了。
“拟字一事,也当是父兄做主。”司马朗沉默了一会,最终还是生硬地开口。
说这话的时候,他始终望着司马弦如死水般静寂的眼眸。被笼罩在阴影里的眼神黯淡沉闷,听了他的言语仿佛也没有丝毫的意外。她自鼻腔底下轻哼一声,仿佛是失望至极一般闭上了眼睛。一旁的司马懿看着大哥棱角分明的侧颜,觉得他仿佛像是一把钝得不能再用的刀。明明没有丝毫锋芒,砍在人身上却格外痛。就连那自刀身掉下的零星铁锈,也刺得皮肤生生地疼。他替姐姐感到不值,正欲出声说些什么,却又见得司马朗伸手覆在她葱白的手指上。
“只不过,由你做主也未尝不可。”司马朗的声音温柔下来,掷地有声,如三月的第一场新雨。
司马弦的眼中掠过一丝讶异,旋即又恢复了平静。纵然只有一瞬,司马朗也捕捉到了那刹那间闪烁而过的感激。
她拿起一张纸,将毛笔蘸上新墨。柔滑的笔尖在纸上行云流水地写着,一笔一画都挥洒着大刀阔斧的果决,仿佛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司马弦写字的时候,想起当年顾瑶曾说向父母求了与心上人颇为登对的拟字。
那时的她虽然不为所动,却也不能说不羡慕。
她曾称赞周瑜的字极好。公直刚健,怀瑾握瑜。君子更有璧玉之德,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两字写罢,一张宣纸便被牢牢地占满了。司马弦缓缓搁下笔,竹制的笔身在桌案敲出清越的声响。把纸递给司马朗的时候,她的手显然有些颤抖。
司马朗接过纸张,舒展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大哥的身形太高,司马懿未能看见纸面写了什么。他自背面偷看,却见得平日指力稍缺的司马弦,此时写出的字力透纸背,纵是反着看也清晰可辨。
嘉琰。
其中深意,着实是再明显不过了。
司马朗放下宣纸,淡然地看向司马弦:“我不记得你从前喜欢过玉质的东西。若我没有记错,你曾说爱嶙峋山石更甚于被雕琢过的玉器。”
司马弦没有说话,三人彼此对此都心知肚明,并无任何解释的必要。
司马懿向前微倾着身子,看似饶有趣味地打量着这两个字。尔后突然抚掌,连声慨叹道:“长姐拟的这字极好!”
“自然极好。只是好在何处,恐怕各人想来都不同罢了。”司马朗微微一笑,颇有些玩味地望着司马弦。
“大哥所言不错。依仲达看来,这字该解‘嘉德懿行,琰琰容华’之意。”司马懿撑着脑袋,伸手抵着纸面一字一字地解释道:“大哥给长姐拟的字,仲达方才也瞄了几眼。多半是笼统地映射了姐姐的性格或是喜好。而嘉琰二字之所以好,却正是因为长姐品相与德行都是一等一的出挑,自然该是这字才配得上她。”
司马朗有些惊讶地看向他。略略思索之后,仿佛是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
“也罢,你们姐弟俩惯是如此。”司马朗笑着拾起布满桌案的书籍和宣纸:“从今往后,阿弦便也是有封字的世家女子了。”
司马弦一时有些无措,似乎是本能般将仓促的目光投向了司马懿。她看见坐在书桌另一侧的少年,不露痕迹地对她点了点头。
“……大哥。”司马弦犹疑着开口,话音的末节有轻微的喘息:
“谢谢你。”
笼罩在阴翳之中的脸上,此刻却流露出足以打碎黑暗的星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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