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腾崇拜的礼仪当然需要有组织者和主持者,开始可能是由氏族中的首领担任,后来逐渐出现了专职的神职人员,那就是巫祝。巫祝包办了人和神的沟通使命,对人来说,他们是神的使者,同时,人们又要委派他们到神那里去传达意愿。当中国社会进入奴隶制社会之后,图腾崇拜这样的多神化原始宗教逐渐变成了一神教,巫祝的作用和地位也就与奴隶主阶级的利益维系在一起了,他们的地位一般很高,女的叫巫,男的叫觋。
巫觋也是能歌善舞之辈。《说文》解释道,所谓巫,乃是“女能事无形,以舞降神者也,象人两袖舞形”。巫与舞,可谓同义、同音字。每当祭祀之时,巫觋就装扮成神,且歌且舞,娱神,也娱人。
不要厌弃这些手舞足蹈的装神弄鬼之徒。他们的装扮,标志着戏剧美的进一步升格。这种装扮,已不是许多人浑然一体地拟禽拟兽,而是有着明确的装扮对象、专职的装扮者,而装扮的成果也就具有被观赏
的地位。总之,比之于原始歌舞中的一般拟态,巫觋的装扮稳定、集中、自觉,因此也就向着戏剧美的本体又走近了一步。
正是从这个意义上,王国维确认巫觋活动是戏剧萌芽葆发的地方。他说,从事祭神礼仪活动的巫觋们中间,会有人从衣服、形貌、动作上来摹拟、装扮成神,古人就把这种装扮者看成神的依凭,在这里就存在着戏剧的萌芽。这一论断,颇见眼光。
本来,原始歌舞与图腾崇拜、巫术礼仪是不可分割的,无论是象征性拟态还是巫觋的装扮都伴随着炽烈的歌舞,但是,若要解析戏剧美的质素,哪一点更重要呢?回答应该是装扮。戏剧美,以化身表演为根基。从最后的意义上说,戏剧可以无舞,更可无歌,却不可没有装扮。后世的中国戏剧“载歌载舞”,但它的“载体”是什么呢?是装扮,是化身表演。在这里,中国戏曲与其他各国戏剧有着共通的美学基石。王国维对中国戏曲史的整理,也从这里出发。
年代的久远,使巫觋活动的情况也失之于尘埃,很难为今人得知了。但在屈原创作的《九歌》中,似乎还可寻得一些朦胧的信息。照东汉文学家王逸的说法,屈原被放逐之后,在乡间见俗人祭祀之礼,歌舞之乐,觉得其中的歌词太鄙陋,便作了《九歌》。今人对《九歌》的创作时间已提出了异议,但一般都同意这是祭神仪礼中的祭歌。《九歌》中有的歌是以祭者的口气写的,描述了祭神礼仪载歌载舞的盛况,有的则是以各种神的口气写的,在祭祀时需要由男巫或女巫分别扮演,以被扮演的某神的身份唱出。这样,我们就可以对祭神礼仪的情状略知一个大概了。
例如,《东皇太一》歌就以祭者的口气描写了礼仪与歌舞的情况。其译文如下:
好日子,好时光,
恭恭敬敬迎东皇。
手握长剑雕玉柄,
身佩琳琅铿铿响。
瑶草席,压宝玉,
束起香茅置席上。
蕙草裹肉兰垫底,
敬献桂酒与椒浆。
举起槌,敲着鼓,
节拍舒缓心欢畅,
歌态从事又自如,
芋瑟齐奏大合唱。
众巫女,舞艳装,
香风拂拂满神堂。
五音交响奏众乐,
东皇啊,愿您欢乐,祝您安康!
这里所说的,还只是祭祀礼仪的开始。接着,祭云神“云中君”,“云中君”翩翩上场;“云中君”之后,祭湘水之神“湘君”和“湘夫人”,这对相亲相爱的情侣先后上场,各自表达着痛苦而深沉的思念;此后轮番上场的有生命神“大司命”和爱神“少司命”、太阳神“东君”、河神“河伯”、山神“山鬼”。他们都是被祭的对象,同时又都被巫觋们装扮着出现在祭祀礼仪中。最后一场是男巫们的群舞“国殇”,表现着战士们勇敢战斗、不怕捐躯的精神和意志。这样的祭神礼仪,需要有大量的装扮,又要把这些装扮联成一体,构成一个宏大的仪式。这显然对戏剧美的升腾有着特别重要的意义。这里的歌、舞,这里的动作、表情,都有了一定的情节归向和情感归向,上下场的组合,井然有序,化身表演有了更大的明确性,而且也增加了更多的修饰性。把这种祭神礼仪看成是闪耀着戏剧美的表演形式,并不勉强。
当然,这是祭神礼仪,主要目的还在于娱神。但是,这些逐一登场的神都那样具备人间的情感特色,那样使人感到亲切。除了他们腾云驾雾、有着神奇的行径之外,基本生命却倾注着现实人类的灵魂和气貌。“湘君”和“湘夫人”对于爱情的焦渴和互相间期而不至的周旋,“大司命”的忧郁伤感,“小司命”的沉默惆怅,“河伯”的fēng_liú多情,“山鬼”的凄迷情深,各不相同。他们如若真有神的伟力,为何还要在情感的波澜中沉耽泳潜?为何还有那么多的苦恼和伤感?因此,不妨说,从屈原的《九歌》可见,当时楚地的巫术祭祀,已充分地体现了人间化的审美关系。名为事神,实则吐人之情,娱人之心。正由于所装扮的情感和装扮活动的目的都在人间,因此巫觋们去装扮时就不会仅仅是对某神的外象摹拟,而会有内心的注入了。毋庸讳言,这是一种正大踏步走向健全的戏剧美。
如果没有一系列特殊的社会历史原因,从《九歌》到戏剧,路途不会很长了。
希腊悲剧产生之前的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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