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紧要时刻,报匪警的铜盆声响了起来,曹复成的叫喊声也响了起来,家家户户在家的男人都起来了,全抄着家伙四处乱问:
“……匪在哪里?匪在哪里?”
曹二顺适时地爬起来大叫:“匪……匪在这儿哩!”
坡上的弟兄们“呼啦”围了上来,围上来后才知道,不是闹匪,却是秀才爷带着桥头镇上的一帮男男女女来打毛子。
秀才爷振振有词,对围拢过来的侉子弟兄说:“……老少爷们,没你们的事,你们都回去睡觉吧,我们只是打毛子。这詹毛子我们找了一天了,总算在你们这儿找到了。我们也不怪你们,只要你们让开,别让毛子的脏血溅到身上。”
曹二顺让赶来的教友们护住詹姆斯牧师,指着秀才爷问:“詹牧师招你惹你了?你……你们非要打他?”
秀才爷说:“毛子都不是好东西,人家漠河城里都打了,咱能不打么!”
曹复成说:“漠河城里的人都到茅坑吃屎,你们也跟着去吃?”
又有坡上的人说:“就算别处的毛子不是好东西,这个詹牧师却是好人。别人不知道,我们坡上的弟兄都知道,詹牧师传的是咱穷人的教!”
秀才爷还想说什么,坡上的弟兄已叫成了一片:
“滚,快滚!”
“再不滚,老子们也打!”
“对,打,打这些狗日的东西!”
……
秀才爷这夜带来的人不少,其中也有几个楞种。这几个楞种先是和坡上的弟兄对骂,后来就打了起来。硬碰硬的一打,秀才爷和他手下的那帮义民就熊了,几个楞种先吃了老拳挨了脚踹,继而秀才爷也被曹复成踹翻在地上。秀才爷倒在地上慌了神,再记不起打毛子这回事了,直冲着弟兄们喊大爷。
弟兄们不依不饶,见詹姆斯牧师被打碎了脚踝,极是痛苦,也要用棍棒打碎秀才爷的脚踝,给秀才爷造成相同的痛苦。曹复成已举起了手上的棍棒,却被詹姆斯牧师劝住了。
詹姆斯牧师有气无力地对曹复成说:“……我……我的兄弟,饶了这个……这个可怜的秀才先生吧,就让万能的主去……去惩罚他吧……”
曹复成看在詹姆斯牧师和上帝的份上,没打碎秀才爷的脚踝,却对着秀才爷的大腿狠狠地打了几棍,说是要给秀才爷长长记性。秀才爷长了记性后,拖着鼻涕眼泪,带着手下的义民们灰溜溜地逃走了,詹姆斯牧师的教难这才算结束。
虽说在曹二顺和侉子坡弟兄的保护下,詹姆斯牧师没像彼德牧师一样丢掉性命,却还是受了伤。被打碎的脚踝造成了詹姆斯牧师终生的残疾,在嗣后的岁月里,詹牧师便成了跛牧师。当时的情况是严重的,置身于贫穷凄凉的侉子坡,没有最起码的医治条件,也没有西药,平时给别人医伤诊病的詹姆斯牧师,现在却没法医治自己的伤了。曹二顺和曹复成一帮教友们很着急,第二天便跑到镇上居仁堂,为牧师抓了些外敷内用的中药回来。牧师却不信这些草药,死活不愿用。
曹二顺焦虑地问:“……詹牧师,那……那你想咋办?”
詹姆斯牧师想了半天才说:“我的兄弟,你们有没有办法送我到上海去治疗?”
曹二顺想到码头上运煤的船队,说:“有,有船。”
詹姆斯牧师说:“那好,就用船送我去上海吧!”
曹二顺找了船上的弟兄问了问,回来却泄了气,对詹姆斯牧师说:“只怕不行哩,水上路太长,要先走大漠河进运河,再走长江,听说到上海得二十天。你的伤只怕等不得这二十天哩。”
詹姆斯牧师不怕路途漫漫,执意要走,固执地说:“……我的兄弟,你放心,有万能的主和我同在,就算走二十天也不怕。”
曹二顺没办法,只得同意詹姆斯牧师带着伤去上海。
临走前几天,詹姆斯牧师再次恳切地和曹二顺说:“……我的兄弟,你有这么多孩子,总要让一两个去读一些书,受一些教育。否则这些可爱的孩子们长大以后也会像你一样,变成只会挖煤背煤的奴隶——要知道,上帝让我们用诚实的劳动去换取每日的饭食,却不愿让我们成为任何一种劳动的奴隶啊。”
曹二顺闷头抽着烟,想了半天,才问:“詹牧师,你……你看我哪个儿子是……是读书的料?”
詹姆斯牧师说:“你的儿子们每一个都是能读书的,说不定他们中间哪一个以后就会成为了不起的人物。”
曹二顺闷闷地说:“我……我不能让你把孩子都带走,我……我只让你选一个。”
詹姆斯牧师说:“我的兄弟,就你说吧。”
曹二顺想了想:“春旺是我大儿子,不能走的。我们这里有句老话,叫家有长子,国有大臣。冬旺、夏旺太小,也不能走,会要给你添累的——就老二秋旺吧,路上还能照应你一下。”
詹姆斯牧师说:“好,就秋旺吧——秋旺有福了。”
曹二顺又说:“可有一条,你得依我。”
詹姆斯牧师问:“哪一条?”
曹二顺说:“让秋旺认你干爹。”
詹姆斯牧师说:“到上海进了福音学校,秋旺要受洗的,我就做他的教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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