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牧师跛着脚重回桥头镇,已是年底瑞雪飘飞的初冬了。
这时,漠河城里和桥头镇上的情况已大为改观,再没有打毛子这一说了。列强的洋领事在巡抚老大人的亲自陪同下,带着一个通事官和几个洋官军到漠河城里查教案,把一城官民都吓呆了。巡抚老大人带来了圣母皇太后的懿旨,懿旨共计十二个字“按约接待,查明实情,厉惩真凶”。
实情很快查明了,拐杀婴孩配制洋药的传言纯属无稽。
为寻出真凶,洋大人整日在县大衙瞪着蓝眼珠威胁教训倒霉的知县王大人。
王大人变得极为老实,在巡抚老大人的主持下,把参预残杀彼德牧师的三个真凶抓了,一个处绞立决,两个处斩监候。其他暴民还抓了几十口子,有枷号示众的,有打板子的,有进站笼的,还把一个胆小的老童生活活吓死在监号里。烧掉的教堂重修一新,教堂的其它损失也做了颇为丰厚的赔偿。就这样,洋大人们仍不满意,执意要把知县王大人也处斩立决。总督老大人虽据理力争,可拗不过人家洋大人,只好息事宁人地先把王大人拿下大狱再作道理。后来巡抚老大人又奏请朝廷,撤了王大人的差,将王大人流放新疆伊犁,才算最后了事。
新任捐纳知县钱宝山钱大人于王大人落难之后实授上任,上任后继续处理教案未了事宜——主要就是桥头镇这边的事了。巡抚老大人在洋大人的威胁下留下话了,“对桥头镇教案当援漠河之例尽快了断,不得有误。”有巡抚老大人留下的话,又有前任知县王大人的惨痛教训,钱大人岂敢儿戏?到任第二天就派出捕快到桥头镇查访,第三天就下签抓人。首凶秀才爷公然带人打毛子,干证颇多,无以抵赖,第一个被铁绳锁着拿下了大狱。
田老太爷极为震惊,再没料到儿子打毛子驱邪护国,竟会落得这么个悲惨结果。儿子被差人锁走时,田老太爷拦在家院门口的盛平路上,老泪纵横地直叫苍天,还破口大骂邪教毛子。几个差人吓得要死,把洋大人的厉害和圣母皇太后的懿旨都说与田老太爷听,好心劝田老太爷莫要叫骂。说是如此叫骂,一旦传到洋大人耳里又要坏事,只怕连田老太爷也得被锁了走哩。听差人们如此一说,田老太爷才明白,却原来连京城里的圣母皇太后和官府都怕洋人。田老太爷便也怕了——倒不是怕自己真被官府拿下大狱,而是惧怕洋人的官府害死自己的独生儿子。田老太爷只得收敛起对邪教毛子的仇恨,四处送礼托人求见钱大人。
钱大人先是不愿见,后来见田老太爷送了银子来,才看在银子的份上,勉强见了一次。是在县衙签押房见的,连看茶的客套都没有,一开始也不愿给田老太爷帮忙,很明确地对田老太爷说:“……别说你才送我二百两银子,就是用两千两银子码个银人送我,你那秀才儿子我也不敢放。你不想想,这是啥案子?为这案子,问了一个绞立决,两个斩监候,前任王大人也丢了乌纱下了大狱——你该不是想让我也丢乌纱下大狱吧?!我为实授这个知县可是苦等了七八年了!”
田老太爷连连说:“不敢,不敢,小民只求……只求钱大人恩典……”
钱大人翻着白眼说:“咋着恩典?这教案圣母皇太后都有懿旨的!”
田老太爷也知事情难办,可仍讷讷地说:“好歹……好歹我儿总……总还……还是个秀才呀。”
钱大人不以为然:“秀才?秀才咋啦?秀才就能打人家洋大人了?我实话告诉你,别说这回你们没理,就算有理,你们也得让着人家洋大人三分!为啥?就为着他是洋大人!”
田老太爷流着老泪问:“那……那就没办法了?”
钱大人想了好半天才说:“你再送五百两银子过来,我替你在詹大人面前缓个情——不过,我把丑话说在前面,有没有把握我是不知道的。你自己呢,也去找一找詹大人,把砸坏的诊所赶快修了,再赔些银子给人家。让人家詹大人开恩发个话,不从严追究,我这边就不处斩立决了,最多问个斩监候。日后你再花点钱上下打点一下,那十有八九就死不了了。”
田老太爷差点没气昏过去,再送五百两银子给钱大人,钱大人还要处儿子一个斩监候。可气归气,还得按钱大人的吩咐去做。那当儿詹姆斯牧师还没从上海回来,田老太爷就先出资找人,把诊所和福音堂全修好了。詹姆斯牧师披着瑞雪回来的那天晚上,田老太爷又颤巍巍地去主动求见。一见詹姆斯牧师跛了腿,田老太爷心里已凉了半截。
詹姆斯牧师倒还不错,知道田老太爷的来意后,对田老太爷说:“……你不要怕,有主的保佑,我只是受了点伤,并没有像彼德牧师一样被杀死,因此你儿子不会被你们的官府杀头——我也不会要求你们官府处死他。”
田老太爷十分惊喜,连连向詹姆斯牧师致谢,后来又进一步哀求说:“詹大人,你……你要多少银子老夫我都给你,老夫我只……只求你慈悲为怀,再多说几句话,让……让钱大人把……把我儿子放回来,好么?”
詹姆斯牧师说:“这就用不着我去说了,官府是你们的官府,自然会为你们讲话的。”
田老太爷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詹大人,老夫我……我不怕你洋人笑话,眼下……眼下我……我们的官府只看你们洋人的眼色说话,你詹大人不吐口,只怕……只怕我儿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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