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胤捡了榻上的简牍,便起身回了房。他本想从师兄口中问出些名堂,可谁知他那个病秧子师兄,平时懒洋洋的,一到这时候,口风倒是紧得很。一提及苍玉门,就好像戳到了他的心头肉似的,护得死死的,也不知他是跟苍玉门结了哪门子的孽缘。但抱怨归抱怨,这些话,田胤也只是在心里想想便罢了。
他这位凌一尘凌师兄,早在田胤拜入师门时,便已是一身的病气。原以他的修为,早该登临仙府,只不知为何突然害了病,这一病,便是十几年,修为散了不少,人也变得懒散了,整日窝在这颍谷别院中无所事事。
田胤入门晚,是一门之中资历最浅的小师弟,他入门时,众师兄早已与师父一同登仙,去了那上界的无虚山修行,是以,田胤虽是列子亲传的弟子,但与师父列御寇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反而是这位病秧子师兄成了他耳提面命的师长,带着他在颍谷别院修行。此番北上燕国,也是田胤出师后的第一次远行。出发那日,凌一尘少有的起了个大早,拖着一副病躯在厨房里忙了半天,终于捏出八个豆沙馅的糯米团子来,用蒸笼蒸熟了,放进食盒里。画了个保鲜的符咒贴在上面,偷偷塞进小师弟的行囊中。
“田师弟,一路好走?”他东倒西歪的站在别院的台阶前,一头银发披散在身后,远远看去,这一身的白,倒跟个新丧的女鬼似的。田胤回过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苟言笑的脸上忽而显出一丝笑意。
“师兄莫远送了,自己个好生养病,药莫停。”
田胤说完,也不理会凌一尘的反应,振臂一呼,便于枫林间唤来一阵旋风,乘风而上,片刻的光景,已然行出百里有余。
这御风之术,便是得了列子的真传。列御寇尚在齐国游学时,便悟出了个冯虚御风的绝技,在百家之间广为流传,而生于齐长于齐的田胤,便是从小就知道这世上有个列御寇,其御风之术可日行千里。田胤幼时未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入得列子之门。诚然,他本是齐国宗室的贵公子,对这些玄门秘术不甚在意,只因当年与堂兄孟尝君田文相争,一朝失势,便被逐出齐国。心灰意冷之际,这才经由老聃一派的大师环渊做介绍,到了列子那里。原只为了谋个栖身之处,未曾想入得其门,便从此遁隐于世,与庙堂再无瓜葛。
这些年过去,田胤心中纵然不甘,但修行已至臻境,对于如今的齐国而言,他早是个不相干的人,再回去,也是枉然。
田胤尚未出师之时,便被师父告诫过无数次:往事莫追。田胤知道自己这一世不可能再入庙堂,但若叫他彻底忘记,却也办不到。如今他业已出师,师父列子又赐号“青沢”于他。青沢清泽,即为泽,何来清之说?便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可见师父对他的劝诫,也算是用心至极了。田胤不知自己是否真配得上“青沢”二字,但终其一生,齐国仍是埋在他心底最深的一个结,而系结之人,便是当年用奸计逐他离齐的堂兄,如今名贯四海的孟尝君田文。
是以,田胤最厌恶的便是孟尝君这三个字,倘若有人当着他的面称颂孟尝君如何如何,田胤虽不会与之相恶,但若要他出手相助,却是万万不能了。
如今经由郑国旧地行至燕之上都,田胤一袭青衣悠然飘落,便见到满目的疮痍。
适逢燕国内乱,原以富庶为名的燕上都蓟城也在劫难逃。田胤忍不住感慨世事无常,转眼见几个守城的官兵向自己打量,他又忍不住摆出了宗室贵胄的架子,一甩袖,负手而去,也不理会周围人的目光。
循着那蚩青琉散发出的凶煞之气,田胤气定神闲的朝着蓟郊缓步而去,周围时不时路过三五成群的难民,他也全然不放在眼里,直到有个小姑娘冲着他怪叫了一声,田胤才皱着眉头朝着避难的人流看了一眼。
“啧……”
他一脸漠然的朝那女孩一家看去,女孩的爸妈慌忙将孩子牵走,而田胤的目光,却被最前方脱出人群的二人吸引了。
一个身材消瘦的男孩正拉着个男人往原野上的破屋走。田胤忍不住皱紧眉头。那不正是……
他思索着,快走了几步到那男孩身侧,抬起一只手搭在男孩肩头。
“小兄弟,欲往何处去?”
田胤这一搭,用了几分灵力,男孩的身子瞬间被定住。被他又拉又拽的男人马上从他手中挣脱,叫骂着跑回难民的队伍里。而被田胤按住的男孩,正是几日前与蚩青琉达成一致的竹。
欲往何处去?
竹发觉自己的身体突然不能动了,他紧盯着面前突然出现的青衣男人,不禁愣住了。他听得懂他的心声,却听不懂他说的话——
是以,东周之时,天下列国间,各有各的方言,正是南腔北调,彼此之间相差甚远。而唯有一种通行列国的语言,即为“雅言”,乃是周王畿一代通行的方言。原是方言,但因得是王室语,久而久之变成了列国间诸侯士大夫的通用语,非王孙贵族,游学士子而不能言。田胤本是公族宗室,自是习得一口字正腔圆的雅言,阴阳顿挫,风雅非常。而竹生于燕国,父母既不是士子,也不行商,自然无缘学习雅言。他听不懂面前这个突然而至的男人说的话,但却能感受到他言语中不同于常人的逼人贵气——
这个人……
竹抬头看着田胤,一下就愣住了。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这般的男子。他穿着只有贵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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