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历史有时只留下一个地名而已,譬如佗城。相信定南也是同样的产物。
为着印证,我曾上网搜索定南名称的来历,没有收获。偶尔的机缘,到了定南九曲溪,同样是为了印证,临走还是往北折回了县城。
回到广州,才知道自己的错。定南宣传部受我之托,终于找到县名的来由,女部长打来长途,电话里大声说话,泼出一腔激情,她的话证明,定南明朝隆庆三年才建县,起因是客家人赖清规的一次起义。朝廷平叛后,就将这个信丰、安远和龙南三县交界的地方单独划出来,取名定南。
愕然间,历史像一只箭穿过了想象的边缘,它容不得人半点猜测。古老的土地,短暂的县史,全因一个客家人的作为,而非一支远征军。
同样的错误还发生在定南的地理上。三年前,我一路北上,想从龙川的土地上穿越南岭山脉,体验一下任嚣、赵佗的部队如何翻越重重屏障,进入岭南。同行的龙川人知道我的意图,告诉我,那道南岭山脉与我车窗外看到的山坡没有什么两样。内心一时震荡,双眼圆睁。事实令人不可置信。那些山间劳作的农人,竟也幻化成定南农民的样子。也许,他们本来就没有什么大的区别。
我曾多次从韶关翻越南岭山脉,那些钢青色的巨大山峰,能阻挡住北方的滚滚寒流,甚至是中原的文化,儒家的文化就被这道山脉阻隔得面目全非。赵佗如何就找到了漫长山脉的这个低落处?这片地域广大溽热之地,秦人对它之陌生,把百越国语言当作鸟语,但他们却能找到地理的关键!上千里的漫长山脉,几十万人的军队就这样轻易地穿过去了。
从定南回广州,走与龙川相邻的和平,翻越南岭山脉时,仍然山体巨大,沟壑深切。和平更西的连平是去时的路线,因为错路,我误入这条南岭山脉上的公路,路旁高岩孤悬,峡谷幽闭,更见险恶。这两个相邻的县都在那把斧头的利刃之下。当年的百越降归,也许与龙川这个地理上的变化不无关系。(现在,京九铁路通过这里,高速公路也从龙川修过去了。)
赵佗的军队入粤后,一路从龙川打到番禺(广州),最终在此建立王廷。
驻扎在龙川的部队,秦始皇为了让他们落地生根,从中原送来了一万多女人,给士兵做“衣补”,也就是做老婆。这大概是粤东山区最早的移民之一了。与他们一同到达的还有那些被当作囚犯的六国贵族的后裔。那时,梅州、闽西一带依然是真正的土著山都、木客的天下。或者,一支更神秘的移民已经悄悄抵达或正在路途上,他们是如今人数变得极少的畲族人。
畲族人的迁徙开始于商朝末年。他们翻越桐柏山,渡过汉水、长江,直奔洞庭湖南岸,从这里,他们分成两拨,一路逆沅江而上,进入四川酉阳,走出武陵山脉后,沿着南岭山脉一路东行,一直到广东的潮州定居;另一路入江西,直奔赣闽粤三省交界处,在梅州定居下来。家人走的路线极其相似。
客家的迁徙开始于东晋,他们从潼关出发,过新安到洛阳,沿着黄河向东,经巩县、河阴,转入汴河,走陈留、雍丘、宋州、埇桥,在泗州进入淮河,一路水上下扬州,一路从埇桥走陆地,经和州、宣州、江州、饶州,溯赣江而上,抵达虔赣。少数人绕过南岭山脉,从武夷山南段的低平隘口东进,进入闽西石壁,再西迁至梅州。
唐僖宗乾符五年,居住吉州、虔州的客家为避战乱(黄巢起义),又不得不溯章江、贡江而上,沿同样的路线进入闽粤。随着北宋、元、明、清南迁的人越来越多,一批又一批的客家来到了闽粤赣交界的山地。历经三次大迁徙,梅州渐渐成为客都,龙川也成了客家人的龙川,南岭山脉变作了客家人躲避战乱的一道天然屏障。背离故土的客家不无悲伤地唱起山歌,忧伤的眼睛总是眺望到山脉深处的北方。
早到的畲人,在此与客家人、潮人遭遇,岁月幽暗的深处,不知掩藏了多少不寻常的苦难。
三
潮州像是我抵达梅州的一次预演。去年秋天,我站在韩江远眺它烟雨朦胧中的上游——梅江,那里是我向往已久却仍未曾到达的客都梅州。我几乎走遍它的周遭,只有这个客家人的中心成了我不曾踏足的地方。想不到一个多月后,当南岭之北飘下第一场纷纷扬扬的雪花,我在最寒冷的冬季走到了梅江边。同一条江,因居住了不同的民系而被赋予两个名字,让外人略感讶异。在潮州,我的目光从韩江碧波轻漾的江面收回时,我看到了客家的生命之水,并获得了一个客家人的眼光——后来我才意识到我一直在拿客家与潮人相比,在以一个梅州人的眼光观察潮州。是这条江水让我把他们连在一起。
在潮人谨慎的谈话里面,我感觉到了他们血液里的孤独情怀。他们在世界各地彼此间称呼自己人时,诘屈鳌牙的潮州话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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