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晔平的手一抖,几乎是身子一震,等待了很久,那碗豆腐脑在手中摇摇欲坠,应舒贺:“活在这个世道,而你们的身份又比别人不同,进了军校,早就应该想到这一点。”他见陈晔平不响,又道:“你和江海是兄弟,昨晚是他救了你,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但你要记住,以后,你仍旧会遇到像昨晚那样的事。你的朋友、至亲或是身边的人,都可能会在某一刻离开你。”他见陈晔平脸色已经微有变化,放轻了话语说:“你还年轻……以后就懂了。”
而陈晔平无血色的嘴唇轻轻吐出两个字:“出去——”
应舒贺显然听到了,但还是坐在那里,等陈晔平加重了声音又说了句:“出去!”
应舒贺虽是他的教官,但此时此景,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让他独自冷静下来面对现实。
应舒贺出去之后,陈晔平把头埋在被子里,小的时候自己在外公家小住半个月,外婆在他出生时就去世了,所以他只有一个外公,而外公又出身武官世家,自小就随祖父练武,也是一个武行出身,后来打仗不太平,他意欲从军,可当时外婆坚决不肯,外公无奈思量下随了外婆的意愿,最后做点小买卖,开铺子卖纸砚文房,也算得上“弃武从文”。直到外婆去世之后,外公伤心欲绝,做了几十年的小买卖铺子就这么关了张,最后盘给了表亲家的侄子。后来听母亲提起,外公过上了隐居闲士的生活,又重操了年轻时的武行,每日在院子里修行。也许就是外公这样的平生,他每每去外公家住的时候,到了晚上都让他一个人睡,那时候他五六岁的样子,偏是夜晚闹姆妈讲故事的年龄,而家里的人都十分宠侈他。外公不给讲故事,到了点就熄火睡觉,一本严苛地说:“外公像你这么个年纪,跟着你祖父每日在院子里立桩,风吹雨打都不怕——你娘也是惯你,若是把你交给我带,一年之内保准不是爱哭的鼻涕娃。”
外公说完就走了,外公的家里是平房,粘着纸糊的窗外有树影摇曳,院子里四面种着樟树。
当时正好阴天刮雨,后半夜打雷闪电,风似野狼在嚎叫,可他还记着外公取笑他的话——他虽然粘姆妈夜半还要讲故事,但他绝对不是外公说的爱哭的鼻涕娃!
可他当时那么小,雷声一声接一声,就像有人在他耳边敲着大鼓,他害怕的缩在被子里头。清明时节刚过,母亲都会把他送到外公家里,怕是外公想到外婆伤心,所以把他一个小孩子送来聊以凄伤。母亲因为家里事情多,待了一天半就赶回家,对他说半个月后在来接他回去。
偏偏那时天燥气闷,下雨把闷热的空气都留在屋子里,他又怕闪电,所以严严实实的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不留一点空隙,渐渐地脚心就出了汗,被子里空气闷,把他生生憋出满脑门汗来。
直到八九岁,父亲也不惯着他了,每日伺候他的奶妈到了晚上临睡也不让陪同,说是成南不小了,让人看笑话。母亲也很赞同父亲的话。从此以后他都是一个人睡,没有人再给他讲故事,睡不着时自己只能盯着天花板,无聊时就数数,再不行就自己编故事给自己听。
楼下的汽车开进又开出,人声、车声还有街上叫卖声。有人敲着铜锣,叫着:“卖桂花糕——枣泥糕——沙馅儿糕……”
那铜锣敲着一下又一下,犹如夜半打雷。他脸上流到枕头上的不是汗水而是泪水。
他的脑子里想到的都是江海。
江海是北方人,爽朗、仗义,他们初见面,江海的眼睛里存着开朗的目光,连笑容都感染到别人。和江海认识一年,就像上辈子就结缘的兄弟,他待他如长兄,就像自己的哥哥……那种痛苦无法形容,在山崖上江海出手救了他,他才被判定不及格,如若不是如此,这次该是他不及格,亦死的人也是他……就如应舒贺所说,昨晚要不是江海,死的人就是他。
外面的世界依旧吵闹,车水马龙,一如往常。
江海救过他两次,每次都是紧急关头,他欠江海两条命,这辈子都无法再报。
不知过了多久,枕头两侧晕湿了,他仍旧躲在被子里,隔绝这个世界,甚至于隔绝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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