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地上燃着的木柴还没烧尽,不用说前边的部队在这烧饭来着。她们跪在地上吹了几口,借着火苗的光亮看看四面,见神案两边还扔着些烂谷草、断秫秸。周忆严就催着那两人续上柴禾烤衣服,自己点了个草把,把整个大殿又巡视一遍。从神案上找到用日本钢盔盛着的煮南瓜,窗台上捡起个用碗片作的小油灯。她把油灯点着,钢盔放在火上又煮了一阵。三人靠着火堆用手抓着吃。个个吃得咂嘴舔唇,都说从没吃过这么好的南瓜宴。吃完饭,身上也暖过来了,忆严派定放哨的班次,就叫她俩先睡。俞洁起身去睡觉,刚迈了一步,就叫了声“哎呀”,像被钉子钉在了原地,咧着嘴吸起凉气来。
忆严问:“你怎么啦?”
“我脚不知叫什么扎破了,痛得钻心。”
忆严赶紧扶她坐下,小高端过灯来照着给她脱鞋。等把鞋脱下来一看,哪里是什么扎的!脚被雨水泡软了,她过河不脱鞋,灌进去的砂子把脚掌磨掉一层皮,露着粉红色的嫩肉,经过刚才这一休息,肿胀得像熟透的桃子。俞洁头一次看见自己的脚变成这样,吓得嘴唇哆嗦起来。
忆严说:“别害怕,干一干就会好的。”
她拿出自己的茶缸子,走到外边雨地里,找积水深的地方舀来半茶缸水,用自己的毛巾沾着,给她轻轻擦洗干净,扶她睡下去,又催着小高也躺下,自己便到门洞外放哨去了。
屋里的两个人小声吵起嘴来。
“你哭什么?人家战斗部队讲究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哭,你这连轻伤都算不上!”
“谁哭了,别冤枉人好吧?”
“你肩膀直翮扇,干草都响了,还不承认!”
“我怕明天赶不上队伍,心里着急。”
“俺俩抬也把你抬了去,你急的哪门子?”
“我怕咱仨都赶不上!”
“现在急了,早可不听人劝呢!谁的服装不是在哪儿演从哪儿借?偏你这件就非带着走!”
“我不是为了演出质量吗!”
“是看内容哩还是看衣裳哩?这又不是你那上海的剧团,专靠行头装门面。”
俞洁内心里厌恶透了她在上海小剧团的生活,可又反对别人用鄙视的口气谈论那个团体。她认为说那样话的人看不起她的艺术资历,否认她在艺术上的才能。可是跟小高有什么理好讲呢?这个当交通员出身的小姑娘,连内心世界也男孩子化了,而且是那种满身野性的山村男孩。她背过身去不再跟这小野孩争辩。
小高听听没有反响,也就没了吵嘴的兴致,翻个身打起呼来,俞洁一会儿也睡去,而且睡得很死,小高半夜起来去换岗她一点也不知道。
小高换岗时把她和俞洁争论的事汇报了,忆严批评了她几句,说俞洁在这种情况下能跟着走下来就很不错,对一个大城市来的新同志,能像战斗部队的战士那样要求吗?我们要尽量关心她照顾她,不是急着批评。她命令小高,在追赶部队的这一段时间,必须主动跟俞洁团结好,不要再老三老四地瞎放炮。
忆严觉着刚打个盹,天就亮了。她睁开眼,看见俞洁正冲着一双烂脚发愁,那脚肿得发亮了。忆严打开自己的背包,那里有一套团里演戏用的便衣,是她替服装组背的。还有一件旧衬衣,是她自己的,她把衬衣撕开,小心地把俞洁的脚包起来。俞洁想拦阻已经来不及了,就说:“可惜了。包得再仔细,在烂泥地里一走不也白费了?”忆严没吭声,暗自发愁,不知怎样让俞洁走完下一段路。冒险到村里找牲口去吗?几里之内看不见有村庄;背着她吗?几十里路程何时能赶到?从昨天半夜起炮声又停了,谁知道情况又有什么变化?
小高抓了这头驴,虽说应当批评,却把三个人心中的愁云全吹散了。
二
雨停了,大片大片云块你争我赶地向西飞驰,太阳不时地露出脸来,把田野照得金光闪亮。庄稼叶子上挂满沉重的水珠,田里道上横淌竖流的都是水,那声音听起来很欢快。
骑上驴,赶队伍有了把握,也免除了步行之苦,俞洁从心里到脸上都开朗了。小高见俞洁脸上没了愁云,想到很快就要归队,也觉着浑身轻快。这时周忆严为了弥补可能造成的坏影响,又进一步对二刘做宣传工作。二刘看出这三个女兵只不过是要骑他的驴,并无恶意,换了国民党军队,打着骂着不也得送吗?何况人家善说善讲的呢。心里也舒展开了。
小高拉着缰绳问俞洁:“你看咱俩像干啥的?”
“干啥的?”
“走娘家。俺那儿小媳妇走娘家都骑驴,她男人给她拉着缰绳。”
“要死,叫你哄了!你把缰绳给我自己拉着好不好?”
“干什么?”
“那多有趣,像骑在马上的将军似的。”
“驴一调皮,怕不把你这个将军摔成泥胎!”
“这驴的样子满老实,给我自己拉一会儿。”
小高把缰绳给了俞洁,驴当真老老实实一步一摇头地往前走。
天上一阵轰响,来了几架飞机。忆严喊了声:“注意!”可是飞机并没降低高度,在西边盘旋一圈又拐向东飞去了。
俞洁见小高找来牲口,自己却辛辛苦苦背着背包在泥地里奔走,既感激又歉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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