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时的人都有些懒意。
不必上工、上学堂,早上便起得迟,任由温热的日头在屁股上照得发了烫,才慢慢蠕动着起身,闭着眼睛穿上新衣。
男人着的西服或长衫,上海年轻姑娘都好时髦,天气冷,便在棉质旗袍再外罩一件呢子连帽披风或是羊绒坎肩。
爆竹烟花连着放了好些时日,洋洋的喜气在街道之间弥漫开。大家见了面,言笑着打招呼,都说“新年好”。
走亲访友,礼尚往来的,都为互相讨个彩头。小孩手中除了压岁包,还有各式的玩具。新年时,小孩能得到许多礼物。纸灯笼、铁皮绿青蛙、汽车发条玩具……过年时,父母都不至于太吝啬。
叶微舟却已过了那个欢喜地期待礼物的年纪。
似乎也是因为高烧在家时尝到了甜头,大年初二的上午,叶微舟主动托下人搬了那张靠椅摆在天井,她躺着晒太阳,手中则握了当初二叔叶慎举送给她的渭迟渥斯的诗集。
其中有一篇《孤寂的高原刈稻者》,她很是喜欢,甚至轻轻地念了出来:“你看那个女孩儿,她只一个人在田里,你看那边的那个高原的女孩儿,她只一个人冷清清地……”
叶效宗反背着一双手踱步进了院子,见到躺椅上的叶微舟,一时好气又好笑:“你这年纪轻轻的,倒是过起了我的日子。”
新年以后已十九岁的“老太太”叶微舟并不为所动。
她依旧懒懒地躺着,并翻过一页纸张,继续读后面的。
叶效宗走到她跟前,安静地在石凳上坐了一会儿,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叶微舟以为他要说些什么大道理,一时也难以将注意力专注于诗集。她胆战心惊地等了一会儿,终于,听到叶效宗叹了一口气,开了口:“微舟啊……”
叶微舟皱起眉头,看了过去。
叶效宗又叹了一口气:“坐着石凳,屁股有些冷,你将躺椅让给我。”
叶微舟一愣。
后来,叶慎行在外拜访完友人回到家,下人们都含笑着向他道:“大少爷新年好”,那笑与语调都有些怪怪的。
正不解,进入天井时,叶慎行见到了并列排开的两张躺椅,以及躺椅上一个比一个更懒散的父亲与女儿。他终于顿悟了下人们的怪是为何。
——
元宵一过,日子忽然过得飞快。
叶微舟的诗集才刚读完,怎么看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竟已是三月初了。
坐着车子前往江海关时,途经过一处人家。这家人的院子里栽种了桃树。兴许是有些年纪了,桃树长得十分高大,枝条蔓延过了墙头,直指蓝天微风。
车子从院墙外开过,叶微舟一个抬头,忽然有些讶然地发现,桃树枝条上,竟然已经冒出了点点绿色嫩芽。
像是闪回般,叶微舟的脑海中响起了一个低缓的嗓音:“……要明年春天才回上海。”
也许是担心被人瞧见方才片刻的走神,叶微舟低头看向了自己的双手。她的手像母亲,十指嫩白且长,却并不很细瘦,指肚上有些肉感。
叶微舟用大拇指的指腹蹭过食指的指甲盖,想起了乱七八糟的事。
好容易到了海关,她努力将自己的全部注意都投入到工作当中,以此逃避那些纷乱复杂的事。
近来,海关职员都颇有些怨言,说不知是否年初缘故,抄送的报单数量增加了许多。
叶微舟也有此感,甚至还很敏锐地发现,十张报单里,至少出现两三张来自“日本斋藤会社”的。
大约实在是好奇,叶微舟闲下来时,扭头向身边的帮办说了一句:“这个日本斋藤会社,去年倒是不曾见过这么多。”
帮办名为孙叔黎,比叶微舟年长五岁多。闻言,他将手中咖啡杯放下:“好像说,这家斋藤会社去年才刚在上海设了公司。”
叶微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孙叔黎又叹息道:“不过,这对我们上海本地的航运公司而言可不是好消息。斋藤会社少不了与上海的航运公司争抢生意,而斋藤会社有日本军方撑腰,底气更足一些。”
沉默了一阵,孙叔黎又问叶微舟:“今年你有机会擢升帮办么?”
不等叶微舟说话,孙叔黎又道:“去年总税务司署的高级关员来主持予以复试,十多个实习税务员里头,就你一个人没当上帮办。微舟,你只做个税务员,这未免太可惜。”
按照规矩,从税务专门学校毕业以后进入海关,需要先担任4等2级税务员,并实习一年。实习期满,由总税务司署派高级关员到各口岸对税务员进行复试,并加注该员是否具备充任帮办的资格,报由总署将按此予以相关任命。
在海关,帮办与税务员的薪酬待遇与升职机会大相径庭,以月支关平银为例,帮办每月便多出了税务员近半数。
去年,叶微舟没能被任命为帮办,身边许多人都认为可惜。孙叔黎也是其中之一。
当下,孙叔黎又谈起此事,仍露出满目的惋惜。而具体未能擢升的个中缘由,只有叶微舟自己知晓。她没打算解释,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仅是微微皱起了眉头。
见了叶微舟的神色,孙叔黎以为她在暗自难过,便试着出言安抚道:“即便近期不大有可能,将来也是会有的。你还年轻。只要在职期间尽职工作,做个帮办罢了,对你而言不是难题。”
停了一下,他又道:“再者,微舟你有真才实学,不必将自己局限于海关这地方。今日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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