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说:“总之一切早就过去了,对于孩子来讲没有一顿打解决不了的事儿。”
我能看清她故作轻松挣扎的内心。
儿子报名去了职业高中,他说毕业后去当兵。老婆终于开了属于自己的小餐馆,离家不远。没有客人时,我们就安静的面对面坐着,没有言语,直到把面前一杯最廉价苦涩的茶喝成无色无味的凉白开。
娘说,俺儿的病彻底好了。这话是从电话那头穿越千山万水送进我耳朵里的。一个月前,她毅然决然的收拾一个包裹到了一个遥远的城市。在那里照顾三十年前抛弃了我们,现在得了老年痴呆的爹。娘说,老东西的没有了亲人,病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也只认识她。
尘埃落定,胸中少了戾气,只剩下烟火气息。
那次回老村像是一个梦,已经很遥远。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不再重要。生活好像一本玄幻的书。我怀疑是不是真的回过老村。
听说建筑公司老板跳楼了,从二十八楼终身跳下。挺吉利的数字。原因是资金链断裂,楼盘烂尾。这是缺五告诉我的。
但我怎么也想象不出他那肥胖的身躯是如何在空中翻滚飞翔的。
那天我去买菜,路过劳务市场,看见缺五正谷堆在路边低头跟一个烟头较劲。一辆满是灰尘的小轿车刚停下,附近的人骚动起来,缺五也顺着人流往车前挤,听车上人说了句什么,然后指点三个相对年轻,身强力壮的劳力,按按喇叭,放一溜儿黑屁,走了。
缺五挺直的腰板又弯了下去。我喊一声,他向我蹒跚走来,蓬乱花白的头发,苦大仇深的脸。从认识他到现在快三十年了吧。
我们用黑黄的牙轻咬着烟屁股,像在工地上一样斜着脑袋眯起眼用嘴巴吸着气,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他说恁走后半年,公司就垮了。
我说,俺还有五个多月工资没有要哩。
他说,你那算啥,俺有一年的工资都打水漂了。你们城里人就是心眼多,看事不对头就跑了,俺还在那里抡铁锹出大力哩。
我嘴上谦虚着,心里却多少生出些优越感。在他眼里我已经是城里人。
一辆三轮车驶过来,车上老头喊泥瓦匠。缺五“嗷”一嗓子,像打雷。他拍我一下,重新挺直腰杆冲向三轮车。
我还想问问总经理夫人现在咋样哩,唉!
13
我耿耿于老婆小时候的眼里的神奇世界,甚至有些羡慕那种神奇。我问她,每个人面孔都透出一种动物像,那我是什么?
老婆捏着茶杯,又端起另一杯茶安放在我的掌心。儿子也举着可乐凑过来。玻璃杯撞在一起,发出脆响。她用迷离的眼神对我深深一瞥说:来,合家欢。
儿子把喝到一半的可乐喷了出来。
人到了知天命之年,只要老婆孩子都在,就是岁月静好。是啊,那该是多好。
可是我现在在哪里,我的亲人在哪里,我是谁?为什么周围一切都给我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14
再次醒来时,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浑身缠绕着绷带,像木乃伊。我只能动动手指,听见老婆夸张的大叫,医生,张医生,醒了,他醒了。
我张嘴对她说别喊,别大惊小怪。但我的声音虚弱的连自己都听不见。睁开眼,也什么都看不见。这才开始害怕,用尽全身的力气问老婆怎么回事。
她并不理我,直到医生来看过,问我几个问题。我调动身体内最大的气力老老实实用简单的话回答他问的简单问题。我听出医生的敷衍。
医生说,恢复不错,看来脑子没有问题。
老婆千恩万谢的送走医生。我积攒些力气拉她的手。闻到她身上的气味,有种特别的感觉,却说不清是什么。
她告诉我,那天我骑车刚出城区就被车撞了。
我说你瞎……胡说,我到了老村。她用手摸我缠着层层绷带的额头,但我不敢确定那是不是她的手。
她说,你一只眼球破裂,医生说人的两只眼睛血管是相通的,若是感染,另一只眼睛也保不住。
在我住院治疗期间,双眼被厚厚的绷带包围,不能视物,其它感官变的敏锐。开始相信娘说过话,人只有瞎眼后才会用心去“看”,去感受这个世界。
嗅觉、听力和触觉被真正唤醒。每个人身体散发出不同气息,可以穿透来苏水的气味,被我感知。有的人气息是温馨暖融融的,有的人则是浊臭冰冷的。传进耳朵的声音又开始有了颜色,触觉也超乎寻常的发达起来。
偶有人和我握手,我能从手的柔软程度,手掌的大小,传过来的力度,上下抖动的次数,掌心的纹理能判断出来人身高胖瘦甚至美丑。严格来讲我还会参考他说话声调的高低急缓和身体散发出的气味来判断。后来,即使不出声,只要有人从我身边走过,我也能判断出来人是男是女,高矮胖瘦,也许人真的有第六感。
当我拆掉眼上的绷带时激动的浑身颤抖,终于可以再见到这个世界,看见我的老婆和儿子!
但,第一眼看到的却是瞎子周全。
他冲我轻轻点头说,“做我徒弟吧。一只眼也好,一目了然,看的更明白。”
如果别人这么说,一定是拿我寻开心。
周全却说的很认真,很诚恳。
我说,“我拖家带口的,跟你干啥?”
他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都是不由人的事。世间万物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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