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除夕,本该阖家团圆,坐夜守岁,共叙天伦之乐,可张家却是夫妇离心,门中冷清,连个张罗年夜饭的人也没有。守静从守礼娘哀愁的目色中觉察到了不安,吃罢饭便老老实实回房睡觉了,守礼却不甘心,偷偷出了门找张仁回家。
外面冷飕飕的,守礼裹紧了棉袄,连跑了几个坊,最终在永安巷停下了奔跑的脚步。
永安巷内,每家每户都紧锁大门,隔着墙垣,守礼隐约可见灯火通明。都是一家子骨肉.团圆,吃喝谈笑。守礼侧耳听着,心下凄凄然,加紧脚步,快速出了永安巷。
巷口静谧无人,两溜儿柳树枝条光秃,纷纷垂垂,冷森骇人。守礼胆颤了一下,四下打量,倒没什么异样,不禁举目望了望天色,只见乌云团起,一轮下弦月散射清辉。
“梆——”
附近传出打更的声音。守礼略想了想,便知定更了,于是收拢心神,迂缓穿过小巷。
再往前去,便是天街。据说这是长安城最繁华热闹所在,勾栏酒肆,蜂攒蚁聚;茶楼饭庄,鳞次栉比,可今夜却是例外,所有店铺统统打烊了,只余几百顶灭了火的纸糊灯笼孤零零飘着。
守礼一边走、一边打量林立两侧的店铺,虽然每家营生不同,但只从装潢门面来看,实在瞧不出有什么差别,反而是廊下挂着的牌匾,昭示了各家店铺的经营范围。
这时,打远处送来沉重的脚步声,守礼心下一慌,忙忙抬起双眸,带着警惕心眺望过去,只见黑漆漆的路口出现一抹人影:从身形和装束来看,大抵是个男子。
离得近了,守礼才发觉所料不差。
这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胡茬脸,中等身高,长相平常,毫无特色,只看着面善而已,可守礼莫名其妙的对他产生了亲近感,只因他背上趴着一个小女孩。
女孩包裹严实,头戴风帽,一张鹅蛋脸趴在男人右肩,通身厚实的棉袄棉裤,小脚穿了鲜艳可爱的老虎鞋,悬在男人后背。守礼偷瞧了一眼,女孩头上扎了两个鬏儿,胎发未剪,生得月眉杏眼,肌肤白腻,年岁和守静差不多,憨态可掬,惹人怜爱。
男人打守礼身边经过时,只匆匆瞥了守礼一眼,然后迅速别开脸去,安抚那女孩道:“阿元,是爹犯糊涂,耽搁了给你买庾家粽子,你别哭哦,明儿一早,爹就出门给你买去!”
男人这话,本意是说给小女孩听的,可小女孩眯着眼似睡非睡的,守礼便恬不知耻地偷听了来,甚至还有些痴心,想着,如果男人是自己爹,那该有多好呀,即便男人没本事,也挣不了什么大钱,可一家四口和和美美的,夫贤妻德,儿女孝顺,也未为不可。
但痴心就是痴心,守礼还来不及妄想呢,北边就刮来一阵冷风,吹翻了路边裁缝铺的旗幡。
守礼傻傻盯着随风飘远的旗幡,一时竟有些失神,还是打到脸颊的雪粒子,把他拉回了现实。
今年倒比去年更冷,大风没日没夜地吹,都吹进人骨头缝了。守礼吸溜了下鼻涕,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然后搓了搓手,抱起冻得瑟瑟缩缩的双臂,飞速朝天街尽头跑去。
路边商铺凑集如鱼鳞,开始像走马灯在守礼眼前一闪而过。守礼再没心情欣赏了,只想早点寻到赌坊、早点找到他爹,免得一会风雪大了,还要在回去途中挨冻。
“滚,这大节下,还敢来寻晦气!”一个汉子的粗犷声音从附近的巷子里飘出来,“没钱就没钱呗,还打肿脸充大爷,说自己有积蓄,死活要连续坐庄,如今可丢人丢大了吧,衣服都给人扒光了,居然还腆着脸皮赖着不走,大伙说,这世上,怎么有这样厚颜无耻的人?”
守礼慢慢停下脚步,循着声源,一步步摸索过去,终于找到了娘口中那家黑心赌坊。
目之所及是一爿楼阁,有一家亮了几间灯火,正门关得严严实实,角门却大开,门口围着一堆人,全揣着手在看热闹。守礼不明所以,目光一转,刚好瞧见张仁被推倒在地,摔得四仰八叉,而后又瞧见几个体格壮硕的打手痞里痞气围了上去。
“各位兄弟,行行好,就让我进去再赌两把,兴许这运道来了,今夜就能把债给填了!”张仁一骨碌翻过身来,面上毫无怒色,反而带着谄媚的笑容恳求那几个壮汉,“行行好啊!”
领头人不为所动,只冷哼一声,蹲将下来,一把卡住张仁微凸的喉结,恐吓道:“你当我们是镇国寺那群秃驴啊?我告诉你,我们走的是两条道,他们奉的是乐善好施,普度众生,我们奉的是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我劝你放机灵点,赶紧回去想办法筹钱,不然,等约期一到,我可不敢保证你裤裆里的子孙根还在不在!”
话音刚落,便有两个刀眉恶目的打手气汹汹靠近张仁,对着他猛啐口水、脚下乱踢。
“什么玩意?这大节里,没银子充什么爷?害得我们也不安适,赶紧给老子滚!”一个打手边骂边踹。
另一个打手乘势也踩了两脚,又往张仁脸上吐了一口,忿忿不平道:“去你娘的,老子本来都准备收拾东西,跑回家守岁了,偏你丢人现眼,窜出来搅和事!”
话音刚落,前面那打手又补了几脚,后面这个恶狠狠的,又朝张仁面门上挥了几拳。
“啊,别打了,别打了!”张仁抱着头,翻来滚去的,既怕伤了要害,又不甘心就此离开。
守礼趴在巷口的墙壁上,亲眼目睹了这一惨状,心里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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