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守礼娘拿手指着张仁,气得连连咳了几回,然后无力地摔进床涡里,失声痛哭起来:“老天爷啊,我怎么这么命苦啊,生来没了双亲,遭舅母虐待;嫁了人,又受男人欺凌,如今,亲生骨肉也没了。我的天爷啊,你睁睁眼,趁早把我收了去吧!”
“娘!”守礼看守礼娘哭得撕心裂肺,不禁慌了心神,哭着扑到了守礼娘怀里,“娘,守静......”
张仁站在旁边,耳朵里满是母子俩的哭声,不禁心生厌倦,便斜瞥了守礼娘俩一眼,语带责怪之意,“哭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我看不是我运道差,是你们娘俩成天哭,把路过咱家的财神爷都哭走了!”说罢,气愤地跺了跺脚,出去了。
渐渐哭得累了。守礼抬起袖子,抹了把眼泪,再回头一望,发现张仁早不见了人影,登时又气又怨。
守礼娘看守礼眼圈都哭红了,索性擦了眼泪,拿手捧起守礼的小脸,可怜道:“守礼啊,娘本以为过了年,冲冲喜气,这病就好得快些,哪成想现在越来越不济了。娘有预感,自己离死不远了,娘如今最放心不下你!你爹是个靠不住的,你以后可怎么办啊?”
“娘!”守礼一听到死字,心里便直哆嗦,尤其是说这话的还是他至亲至爱之人。
“咱家缺亲少友的,又没实实在在靠得住的亲戚,娘一旦去了,你连个投靠的地方也没有!”守礼娘目露哀矜,担忧地说,“你爹又这副鬼样子,你跟着他,恐怕有吃不尽的苦头!”
“娘,您不用担心我,我以前听祖父说,城里的资善堂最仁善不过,专爱收养无家可归的孩子!”守礼佯装乐观地说,“您要真不在了,我就去投奔资善堂好了!”
“傻孩子,那哪是什么好出路?”守礼娘牢牢注视着守礼,眼里全是愁苦与担忧,“你去了那,顶多混口饭吃,等长大了,手艺手艺没有,学问学问没有,拿什么谋生啊?”
守礼只想到吃饱穿暖,不似守礼娘算计得那么长远,现下听她这一说,不觉沉默下来。
守礼娘看守礼耷拉着脸不说话,以为两人想到了一块,于是忧上加忧,止不住地叹气。
这便是守礼满八岁的除夕夜,窗外面,万家灯火,欢声笑语;窗里面,青灯破案,四壁虫吟。张家没有亲人团聚的喜兴,也没有兄妹偷乐的趣味,只有无穷无尽的悲戚与惆怅。
次日,天才漏出点光,巷子里便热闹开来,多是一些走亲串友的在门口相互寒暄。
守礼不想去凑这不属于自己的热闹,便躲在被子里假寐,试图到梦境里去寻守静。可天亮了,日光薄薄地透过窗户,打在脸上。守礼到底睡不着,索性睁开眼,满是伤心地朝旁边看了一眼。
旁边空落落的,属于守静的被子铺得整整齐齐,一点也没有翻动的迹象。这是个很诡异的现象,要是守静还在的话,绝不会保持得如此平帖,她特别爱踢被子。
想到此节,守礼便更担心守静了。昨夜,听张仁的口风,他把守静卖到步娇馆了,守礼不晓得那是什么地方,但从守礼娘的神色来看,那绝不是个好去处,守静以后怕要遭大罪。
“守礼,你到底起来了没有?狗崽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以前还挺勤快的,最近怎么越来越懒了!”院子里传来张仁的训骂声,“快起来,米缸没米了,去积谷房买一升来!”
守礼的思绪彻底被打乱了,心里很不高兴,便带着怨恨瞪了眼窗外,然后愤愤地滑下了床,三下五除二穿上棉袄棉裤,一拳顶开木门,大步流星地朝厨房走去。
“钱!”进了厨房,守礼根本不拿正眼看张仁,直接抻出手去,甩出这个毫无感情的字眼。
张仁瞥了守礼一眼,面上透着点穷酸气,“咱家真是越来越穷了,现在连锅也揭不开了!”叹着气,张仁把手探进衣襟,来回搜刮了几次,才摸出半贯钱来,递给守礼,交代道:“给,就这些铜板了,你路上当心着点,别磕了绊了,把这钱给我摔没了!”
“哼!”守礼对张仁的抠搜见惯不怪,只恨他把守静卖了,所以当面对他表示了鄙弃后,守礼连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把钱塞进胸口,出了厨房,而后一径出了巷子。
外面,风声呼呼,吹得守礼单薄的身体直哆嗦,只能裹紧了棉袄,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行。
到了米店,老板见守礼身材矮小,买的又少,很不情愿开门做生意。守礼面皮薄,本不爱勉强人,可一想到回去后两手空空,张仁又要发火,便只能厚着脸皮恳求老板大发慈悲。
大约是米店老板同情守礼吧,勉为其难收了钱,转身进入米仓。守礼翼翼小心跟在后头,只见老板取了量斗,量出一升米,然后又格外抓了一把放进米袋,笑着递给他。
守礼以为米店老板多称了,欢天喜地地冲人作揖,说了好些应景讨巧的吉利话,然后兴兴跑出米店。
等回了家,张仁接过米袋,手里一掂,约了约,便觉得有点欠秤,不禁隔空骂道:“这天杀的狗才,平时缺斤少两就算了,如今大节里,还干这缺德昧良心的事,也不怕来年走狗屎运!”
守礼一听这话,便知道自己又被骗了,于是悻悻然出了厨房,躲进屋子发闷气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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