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黑咕隆咚,几只老鸦豁啦啦飞离光溜溜的树梢,忒地越过院墙,渐飞渐远。
张晟沿凹凸不平的地面走了一歇,跨上台阶,只见黄瑞房间亮堂堂的,人声喧哗。
“瑞哥儿最近消瘦了不少,可是在愁什么?”
“果然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黄瑞叹着气说,“从前,我跟着典正有多风光,现在便有多落魄,尤其到了那容沛跟前,明明大家平起平坐,无形中却矮了他一头!”
旁边人道:“如今余押班正当红,他又是余押班心腹,鼠凭社贵,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您好歹想开些,到底从前还得过势,有过风光之日,哪似我们总扮小伏低!”
“若和你们境遇一样,我倒不犯愁了,偏偏染过权柄,如今又一下子摸不到了,这最教人心里不平顺!”黄瑞说着,捺不住心头酸楚,脸上浮出忿忿不平之色。
左右见了,赶忙劝慰。
黄瑞神情颓萎道:“得亏还有你们扶持我,不然,我可真无趣,倒不如出宫算了!”
“嗨呦,不至于,人一辈子这么长,要比就比后半截,何况,今朝看着他比你顺风顺水,说不得明朝你又比他顺风顺水些,不过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罢了!”
黄瑞听了,若有所悟,不禁笑道:“这话有理!”正暗暗咂摸同伴话中之意,俄见张晟慢悠悠进来了,赶忙道:“哟,稀客来了,咱们总有三四日没见面了吧?”
“那还不是你太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总不得空见我!”张晟边走边打趣道。
“嗨呦,我现在还有什么忙头?不过是六月的瓜棚——空架子罢了!”黄瑞叹道。
张晟闻言一笑,转而打量起座次,只见面前摆着一张漩涡纹梓桌,黄瑞面向东坐,其余人簇拥而坐,另有几个无名小辈站外围凑趣,桌上则摆了几样下酒菜、一套酒杯和一尊黄泥酒瓶。
许是众人才饮过酒,梓桌附近飘着醇美的酒味,张晟刚刚靠近,鼻子便嗅到了。
黄瑞随手抓了个酒杯,一面斟酒、一面丢了个眼色给末座的黄门。黄门乖觉,匆匆让座,邀张晟入座。张晟纵着眉,慢慢落座,刚整理好衣襟,酒杯便送到眼前了。
张晟不好婉拒,只得接了酒杯,一饮而尽。
果然是美酒,酒味清醇可口,入喉那一瞬间宛如水乳|交融,心田说不出的受用。
“刚听他们议论,说你最近在备选皇子侍书、伴读?”黄瑞品着酒,冷不丁问。
张晟内怀殷忧,略一思忖,拘泥道:“不过是尽力一试,成不成,还要另当别论!”
“这秘府谁不知你张晟品性?从来要强,又有恒心、有毅力,你一旦选定了方向,还能不成?”黄瑞笑着纵谈起来,“行了,咱哥几个知根知底的,你就别信守满招损、谦受益那套了,如果将来功成名立,可一定要提携提携哥几个啊!”
张晟听了,心里很服帖,只是不肯轻易流露于外,反而装成心情沉郁的样子,担心道:“唉,前景难以预料,而且,宫中人才济济,说不准还有比我更出色的呢!”
“若这样想,那可为难自己了,毕竟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嘛!”黄瑞声音清亮道。
张晟听了,强作欢颜。
此时,外围有人端着酒杯敬黄瑞酒,黄瑞含笑领了,仰头灌入喉间,直接省略了品尝过程。张晟见状,不好视若无睹,也斟了一杯,敬东道主。黄瑞眉开眼笑,大方接了。
酒过三巡,早有人趴桌不起,张晟虽酒量好,到底也扛不住,觉着脑袋晕沉沉的。
另一边,守礼在床上躺了半天,总焐不热被窝,心里便有些焦躁,又见张晟久久不归,还以为出了什么变故,越发焦心,便急匆匆下了床,穿衣出门寻找。
冬夜凄凉,尖利的北风呼啸而过,守礼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缩头缩脑往黄瑞房间去。
进了门,只见灯火阑珊,酒桌狼藉,连同张晟在内的十来个人全喝得烂醉如泥,要么双臂交叠,正在伏桌小憩,要么躺在靠窗炕上,衣衫不整,枕藉而眠。
守礼迅速捕捉到张晟的身影,赶过去搀起他绵软的身体,拖出房间,带回卧室。
一番折腾,终于将张晟抬上床,守礼清莹的眸光中闪过一丝慌乱,生疏地解开他外衣,摆在床头,又巴巴跑到床尾,脱了他鞋袜,最后摊开被窝,给他盖严实。
“啊——”
张晟咕哝了一声,又闭紧嘴巴。
守礼垂下浓密乌黑的睫毛,见他面颊通红,还意犹未慊地砸吧了下嘴,不禁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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