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有口技师,口中饲群鬼。
瘦高先生将口一闭,诸多声音消失,他自顾自骂道:“不见好就收,给那些凡夫俗子伤了神,你以为我便进的来这临淄城?当城主府那些供奉是吃素的吗?吃不饱的,想吃脾脏你就吃,嚼死我大家一起玩完。走江湖,讲的是一个细水长流,都如你们似的这般贪心不足,江湖浪大,撑不死你们这些饿死鬼。”
两人将地上的桌案青帐稍做收拾,口技先生一挥手,一切杂物瞬间消失。
“且去,且去,夜赴下一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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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淄的孩童不再蹲在城头看地牛的那天,就是墨家与夫如宗双方交接完毕、墨家一行人要启程返航的时候。一具具械奴排成队伍在随从指挥下通过山巅的外探飞桥登上舟身,将自己折叠起来缩靠在底层舱中。两边的人都带着股轻快的微笑,放松而愉悦。
夫如宗的高层管事带着宋供奉与褚掌柜等人,前来相送。
阿庆在奔跑。
少年没有跟随褚掌柜去往主舟,而是先去了个横生一棵野松树的山崖。没有看到自己想见到的人,就一座山头一座山头的寻找。墨家租赁的山头太多,少年在每只停靠的飞舟前面张望,然后飞奔至下座停满待飞帆船的山巅。终于在一艘船上,看到了一个同样在人群中焦虑顾盼的身影。
堕民少女突然拨开身边的随从,从高高的舟舷上翻跃下来,在少年目瞪口呆的注视中,以一个奇怪的姿势重重砸落在地上。只拍了拍身上灰尘,跑到阿庆面前。
与少年间隔数尺,时间紧迫,又相顾无言。
两个地位低下的人,相去两国,甚至不敢相约再见。
阿庆开始絮絮叨叨,“你等着,我以后说不准还要再去姜楚国呢。就是时间可能会久。”
“我给你起的名字,你记住了。”
阿庆从地上寻摸,折下一截草枝,在路边一笔一划的书写,然后教堕民少女念。
“这三个字是,篦水花。”
“他们称呼你鱼篓,鱼篓在水里的时候,就像篦子在一缕缕的梳水的头发,女孩子名字得好听些,所以你叫篦水花。”
阿庆说话的时候,少女也没看地上的字,就一直盯着少年的脸,点头。
天上飞舟将动,角声呜呜。
阿庆心急,确认再问:“你记住了吗?”
堕民少女轻嗯一声,重复一遍:“篦水花。”
阿庆这才放下心来,突然把要说的话一股脑全都说完了,然后不知道再说什么。
远处有墨家仆从已经不耐烦地叫喊,“鱼篓,上船上船!”
有了名字的堕民少女狠狠回望一眼,记住那个随从的脸。转头对少年说:“我走了啊。”
她伸手抓起阿庆的手腕,拉起袖子,露出虎牙,重重咬了一口,鲜血淋漓。
然后转身跑回大船,沿着垂下的巨大船锚,四肢并用,快速攀回了甲板。
最高的那个山头,传来了两个宗门带头人物的爽朗和睦的笑声,双方拜别,依依上船。
大风起兮,一艘艘飞舟陆续升起,铺满头顶,壮阔而压迫。平时散落山头不觉得,此刻几百艘飞舟同时升空,就连宋供奉也觉得心神为之激荡。
阿庆抱着被咬的手腕,目送所有飞舟离去。
极远处,徐司匮扭头看着这一幕,轻轻摇头,“痴儿。”
最是人间留不住,提起鱼篓篦水花。
世间事,多如竹篮篼水,愈是用力,愈是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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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一晃,转眼小月余。
顾客离去后,再无消息。小院少年已经不再那么勤快回去,宁愿多留在客栈这边,试着重归掌柜的视野,一山不成还要再看一山不是?院中的灶台,已经很久没开火了。
留下来的蛐蛐笼子,被李明蔼研究了好久,目前只知道材质坚韧异常,刀劈斧砍不伤分毫,却也真的无从打开。只好每日吃饭睡觉都放在枕边,依旧每天睡前练习搭雀桥与握固法。
那天四个少男少女在小院中的聚会,阿庆下厨,做的一手好菜,被绿珠好一阵夸赞。少女居然是第一次喝酒,此前被家人管得严从没碰过杯中物,这次学少年们一口饮尽,于是“饮胜”就成了最后一句清醒的话,其余时间全是撒酒疯。裴文虎有意想把阿庆灌倒,却禁不住李明蔼和阿庆两人一人激一人捧,很快倒下。酒品倒是很好,只是睡觉。剩下少年两人,各怀心事,却碍于旁人不方便多说,也是酩酊大醉。
说不出的心事与酒,最是醉人。
阿庆已经不再算是前楼伙计,整日里只跟着褚掌柜跑腿。谈成了五千万璀错钱的大生意,褚掌柜在宗门里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褚掌柜已经许诺,再跟着奔走一年,便送阿庆去往夫如宗修习。
夏末渐至,暑意最盛。天空中卢卢鸟的叫声都少了许多。
一切如旧。
这天,褚掌柜才结束与山上宗门的焚香通话,就见前院那边徐司匮战战兢兢走进来,脸色发白。
他关上了门,一把捉住了褚掌柜的手臂,颤声道:“银库,空了!”
(两章一起8330字。
最是人间留不住。
李明蔼留不住顾客,阿庆留不住鱼篓,夫如宗留不住青钱。
慢山河是周更,所以下次更新大概是在12.3或4号,较小概率会提前。放心,慢一点保证质量,不会太监。)
(另,由于我发布章节后都会自己阅读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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