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布谷!”墙上的古董钟里跳出了鹅黄色的布谷鸟。虽然它每天都要出来聒噪无数次,訾奶娇还是被它吓了一跳。
“去你的。”
訾奶娇气呼呼地冲着墙上的钟空踢了一脚,那小家伙立马识趣地弹回去了。时间指向下午两点。訾奶娇费力地摆脱了沙发的引力,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暖桌一直插着电,桌面上粉红色的毯子和坐垫看着就暖和。要不要坐一会儿呢?还是拍几张窗外灰色的风景?她的脑子里不断重复着杂乱无章的问题:要不要吃饭?现在几点?洗澡呢还是吃过饭再洗?吃什么喝什么几点睡觉……
房子里的生活百无聊赖到如此地步,窗外的风景比之屋里,哪怕再黑暗恐怖充满危险,也有趣得多吧。
訾奶娇拢了拢卷曲的短发,从睡袍的领子上取下黑色的夹子,把长长的刘海夾到耳边,露出了光滑而平整的额头。她的头发染成亚麻色,不打理的时候乱得像芒草,别有一番野趣。
訾奶娇一边留意着时间,一边看着窗外。她的目光长时间停留在某个固定的地方——这座城市里闻名遐迩的大剧院。她等待着夜晚到来,她要在这里,就在这窗前,观看剧院里即将上演的那场她烂熟于心的戏。她抱着双腿坐在窗前,一动不动地仿佛石化了。她的眼神流露出被长久的悲伤侵蚀的痛苦,是那样深刻、脆弱和无助。她的思绪像一张不着边际的网,在广漠的脑海里慢慢张开,某些熟悉的回忆被它一遍遍打捞起来,于是她始终陷落在网里。那些回忆向她述说着多年前的事……
訾奶娇和外面那些人肤色相同,可她不是这个国家的人。多年前,她在二十三岁生日的那一天,跟着家乡的歌舞团拿了工作签证来到这个国家。当时她很年轻,对一切新鲜的事物充满了好奇。她和团里年纪相仿的女孩们在经纪公司的安排下到各个城市巡回演出。虽然演出的场所谈不上高雅、环境有些复杂,老板的某些要求也有让她难以接受的地方,可她都在自尊心能接受的范围内通通隐忍了下来。
訾奶娇年纪虽轻,但头脑远比同龄人清醒,她知道在这残酷的世界里玩生存竞争的游戏,自身并不具备优势。她学历不高,家庭条件普通,养父母又年纪偏大,而且体弱多病。她拥有得太少,所以不敢任性。难得的是她自小艺术天赋惊人,不但能歌善舞而且容貌出众,好不容易有个出国挣钱的机会,她当然倍加珍惜。她是团里最乖巧听话的孩子,对谁都亲切友善,也从不给任何人添麻烦,大家都打心眼儿里喜欢她。
訾奶娇的工作虽然不符合她的愿景,但她仍心怀感恩。她总以纯洁善良的赤子之心面对身外的一切事物,也因此被幸运之神宠爱眷顾,从没有厄运找上过她。她在这个国家辗转演出,直到第三年终于固定在了一个地方。那家店名叫“四时虎”,老板是个六十出头的女人,名叫卉虎。卉虎老板年龄虽大,但精力旺盛、性格强势,完全配得上她名字中的“虎”字。她对老虎有种偏执的热爱,不但在家里摆放着一具真老虎的标本,还把店里各处都布置、设计成和老虎相关联的样子。卉虎老板看着凶恶,其实内心柔软如棉。她喜欢訾奶娇的温顺柔美,总是亲切地叫她“青涩的果实”。卉虎老板的坏脾气从来没对訾奶娇使过,呵护她如同呵护一朵娇嫩的花朵。
訾奶娇在“四时虎”的日子过得很快乐,工作得心应手,薪酬丰厚,与人相处又融洽。她一度认为自己很幸运,直到几年前她回国休假。那个夏天,厄运和灾星接连袭击了她,让她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痛不欲生”。那件事的每一个细节组成了多年来她噩梦里的片段,深刻而阴郁的痛苦死死攫住她,时常让她感到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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