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这两三天的路途,将是我此行最后的行程。
在我的预想中,这两三天将全是领略自然的旅程,我将不会再把眼光投向任何一个村庄或庙宇。
但当我在鹧鸪山下的峡谷里,离开那一大片山间草场,顺着溪边的道路走出十多里路,遥遥看见这条山沟尽头处敞开的峡口时,眼前出现的一大片废墟却使我有些目瞪口呆。虽然,我事先就知道会在路上遭遇这片废墟,但当这片废墟真正出现在眼前的时候,还是让我感到非常震撼。
废墟出现之前,是大片大片曾经被开垦,耕种多年后又抛弃的土地。不知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抛荒的土地再长成漂亮的草地。好像是为了演绎那个荒字,地里长着齐腰高的一些说不上名目的多刺的非草非树的植物。草丛中奔着许多样子像老鼠,却有没有尾巴的高原鼠兔。
穿过这些荒地,溪流上的一道小桥已经坍塌了。但从留在两岸朽腐的桥柱来看,这座桥曾经相当宽大。然后,一条倾斜的小街出现了。街道上长出的草绒绒的,踩上去却给人一种踩在腐尸之上的感觉。几百米长的一条小街两边,许多石头的建筑都倒塌了,只有这里那里,还立着一些经风沐雨的残墙。在过去驿路畅通的时候,这是一个繁荣的小镇,一个远近闻名的商贾云集的驿站。驿站的名字叫做马塘。50年代,鹧鸪山通了公路,这条驿道便日渐荒芜。镇上的商人们渐渐散去。留下的人家,也三三两两迁到了几里外的公路边上,再聚集起来时,已经不是一个小镇,而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村庄。虽然,村庄的名字还是叫做马塘。但其重要的意义已经荡然无存了。
两三年前,我就曾想来看看这个地方,那时,还有人告诉我说,老街上还有两三户人家。但当我走在这个好像是非现实世界的街道上时,却没有看到一座完好的房子,看来,这个古老的小镇已经完全死亡,留在这世上的,仅仅是一种遥远而又模糊的记忆了。
街道两旁残墙逶迤,荒草弥漫。有些人家院子里已经长出了野蔷薇树。更多的残墙朝着街道洞开着窗子与门户。那些洞开的窗户与门户后面,白天与黑夜,曾经有过许多的梦想,许多的故事,许多的爱恨情仇,但这一切,在今天,都已经被时间之手无情洞穿,空洞的门窗后面,只是空荡荡的青山与蓝天。
我注意到,街道两边,还有两道石板嵌出的水渠,水渠上面也铺盖着石板。在商贾云集的时代,这些沟渠肯定把清澈的溪水送到每一户人家门前。我一直想跨过一道残墙,走进过去的一户人家,看看那些乱石朽木下到底掩藏着什么。
但我却没有这样做。
我突然心生畏惧,害怕惊醒里面沉睡的鬼魂,在那一大片废墟中间,我真的相信这个世界上会存在鬼魂。
心里的恐惧使我的脚步不由得快了起来。
直到走出镇子,走上镇子前面的一个小山岗,我才又感觉到阳光的温暖与明亮。我在一大块岩石上坐了下来。岩石旁边,一株野葡萄上结出了豌豆大小的紫色果实。下面的一块荒地里,我还看见了一些油菜,顶上开着黄色的花,中部和小部的荚已经很饱满了。这是过去的居民留下的种籽,仍在这里独自生长。周围的一大片黄色的金盏花我相信也是某家花园里飘出的种子蔓生而成的吧。
离开的时候,我没有回头,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跟在后面,在絮絮私语,在叹息,使我背上阵阵发凉。
但我心里已经暗暗决定,我还要选一个时间,带上一两个朋友,再来这个地方,这个地方,将是我下一部有关驿道的小说开始的地方。我要让驿道上这些正被遗忘的镇子,对于这个世界已然成为湮灭的记忆的镇子的故事与人生,在我的文字之间复活过来。而在此之前,我需要在这样的地方感受某种神秘的力量,我觉得这些镇子的魂灵还在什么地方游荡。
这样想着的时候,眼前的峡谷再次敞开,一个更大的河谷展现在眼前,久违了的梭磨河滔滔的水流出现在眼前。从一大片麦地边的栅栏旁走过,看见一眼泉水,从一株柏树下慢慢沁出,泉眼上静静地浮着一只桦皮水瓢。
然后,道路在快接近一个村庄时急转直下,下了高高的河岸,又是一道宽阔的木桥。
村子很小,桥上行走的人也很少。所以,桥面上的木板让雨水洗得干干净净,露出了象牙色的漂亮木纹。这个村庄,就是新马塘,但我不想在此停留太久。过了桥,便又回到从山上盘旋而下的公路上了。
一个小时后,我已经坐在一辆卡车上,司机把我带到刷经寺。
刷经寺是一个50年代迅速建立起来的镇子。这里,两边的山已经十分低矮。森林已经非常稀少。那些宽阔的牧场上,已经出现了牧人黑色的牛毛帐篷。我已经接近高原的顶端,这里的河谷里,已经是海拔3000多米的高度了。
我在这里就是想租到一辆吉普车,这辆车能让我去到梭磨河的源头,我的此行必须追溯到一条河流的最初的起源。梭磨河对于嘉绒来说,是一条非常重要的河流,所以,这个源头的风声将是本书的最后的乐章。
对我来说,刷经寺不是一个陌生的地方,找到一个朋友,在他家里吃了饭,喝了酒,告辞的时候,他告诉我,车子明天早上九点就来接我。
回到旅馆睡下,风就起来了,风扑打着窗户,把广大原野的声音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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