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风势,暴雨如注,顷刻间,打麦场一片汪洋,小路变成了小河,平地积水盈尺。
一个多小时后,太阳出来了,雨点仍稀稀落落地滴着,刚才那一幕像一个噩梦,油坊村上百人,竟然没有从老天爷手里抢下一场麦子。
田明丽披头散发,浑身湿透了,她趴在地上,从泥水里抠着一粒粒麦子,刘爱雨学她娘的样,也一粒粒地拣着麦子。
二十多年后,远在北京、身家千万的刘爱雨,最喜欢光顾的仍是胡同和巷子里的小面馆,她要一碗面,一根根面条仔细地咀嚼,常常把面吃个精光,即使饭的味道不怎么样;她知道面条是麦子做的,她不敢、也不忍心浪费每一粒粮食。
何采菊拉起在泥水里趴着的田明丽,将她拖回家里,扶上炕,田明丽一沾炕头,就一团软泥一样,瘫倒了,从此再也没有起来。
田明丽家七八亩麦子的收成,让老天爷给收走了,在六爷的倡议下,油坊门每家每户捐出了一百斤麦子,当它们像小山一样地堆在田明丽家的院子里时,田明丽却尝不到新麦的滋味了。
病根子早几年就埋下了,加之痛心,绑紧到极限的弹簧,咔嚓一声断了。
何采菊拉着田明丽的手,垂泪不止,人的心肝肺都是肉做的,不是铁打的,在滚水里煎,在苦水里泡,忍气受辱,变得伤痕累累。
老陈皮诊过脉,摇摇头说:“不行了,神仙都救不活了。”
村长牛大舌头派出几个人,四处打探,终于把游魂一般的刘麦秆找回了家。
弥留之际,田明丽有了几分精神,她指示刘爱雨从窑洞的旮旯里,找出一个布包,里面包着一只手镯。
这手镯是她从娘家戴来的,新婚三天之后,她就卸了下来,藏了起来,一个忙里忙外的女人,戴个手镯干活不方便,随时都会磕着碰着。她藏得深,老鼠一样的刘麦秆居然没有找到。
田明丽对何采菊说:“这手镯是给刘爱雨的,不管是给你当媳妇还是给别人当媳妇,都算是她的嫁妆,你要照看我女女。
田明丽空洞的眼睛望着屋顶,念叨着:“我女女可怜的,我女女可怜的,那婚事还算数吗?”
何采菊泣不成声,抽噎着说“算,一定算数。”
何采菊让陈背篓摆放香案,请六爷做征婚人,她要田明丽亲眼看着陈望春和刘爱雨拜堂成亲。
六爷按着两个娃娃拜了天地,又让他们跪在炕头前,给田明丽磕了头。
何采菊说:“姐,你放心地走,上有天下有地,陈望春和刘爱雨从今天起,就是生死夫妻,永不分离。”
田明丽说:“给我根红头绳。”
何采菊找来一根红头绳,田明丽手软绵绵的,动不了,何采菊明白她的意思,她将红头绳,一头拴在陈望春手腕上,一头拴在刘爱雨手腕上,田明丽眼睛瞬时亮晶晶的,她咯地笑了一声,就闭上了眼睛。
十二岁的刘爱雨终于吃上肉肉了,田明丽的丧事无论多么简单寒酸,总是要买几斤肉的,何采菊给了她一个夹着肉片的馒头。
刘爱雨捧着馒头,却没有想象得那么馋,她在迷惑,娘怎么躺在了一块床板上一动不动,而且脸上蒙着一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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