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将军的临时中军帐实在是简陋得可以,四面的砖墙刚砌好、还没有挂上灰,往上的楼梯只修到一半、在齐人高的位置便不再往上,墙和楼梯都才修好半截,屋顶自然是没有的,只是为了遮风挡雨,才在顶上张开一块黑绿色的油布,四边都用砖头压住。
屋子内部的陈设倒是还可以,因为这都是从赵将军真正的中军帐里搬过来的。只是放在这徒有四壁的陋室里,再气派的家具也不气派了。
说来奇怪,帐篷五面都是油布不显得寒酸,这间屋只有一面是油布、其余四面都是实实在在的砖墙,倒显得寒酸。如此看来,比起质量,俗人的眼光更在意统一,所谓马粪皮面光,只要严丝合缝、没毛没糙,大抵都是看得过眼的。
贪灵军计划在这段墙上修建七幢楼,一座城楼、两座望塔、四座箭楼。赵将军所在的这徒有四壁的陋室便是其中最大、最坚固、最中央的那一座城楼、的第一层。
时候已经过了酉初,两个士兵为赵将军和他的三个客人端来果腹的饭食。
说果腹是因为这样的食物的确只能满足腹之需、而不能满足口之欲,两个士兵一共进来了两次,分别端进来四碗小米粥、一盘馒头和两碟咸菜,那两碟咸菜是一般的漆黑,杨还锋用筷子撩拨撩拨才看出来,这两碟不是同一种。
“赵伯,小侄从市洲大老远给你搬救兵来了,你就犒劳我这个?”说着他夹起一粒漆黑的豆豉,举到面前摇晃两下,最后兴味索然地投进嘴里。
唔……
豆豉入口,杨还锋脸上的表情登时僵住,整张脸随即皱作一团,忙不迭将口中才嚼了一下的豆豉连唾沫吐到地上。
“咸!”他眼中怨毒地瞟向赵陀,伸手忙去够那装着小米粥的土碗,捧起往嘴里便是一灌——
哐!
粥碗脱手,摔回到桌上,浪出些粥来。杨还锋大张着嘴、舌头吐着,一只手不停地往里面扇着风。
“赵伯你故意整我呢!”嘴中的疼痛缓解些,杨还锋怨道。
赵陀笑笑,伸手指着桌上的馒头道:“要不你再试试这个?”
杨还锋闻言,狐疑地盯着他,一只手畏畏缩缩地伸向桌子正中央的盘子,抓起其中一个灰灰小小的。
“这颜色不太对……”一盘的馒头都是这般颜色,杨还锋没得选。
“你尝一口。”赵陀抬抬下巴,眯眼道。
杨还锋不知道赵陀打的什么主意,他知道的是这桌上只有三样东西,咸菜咸、小米粥烫,而他现在饿得发慌,这馒头是眼下唯一的希望。
如此想着,拿馒头的手一点点凑近嘴边,直到那又冷又硬的触感抵达唇间。
杨还锋张开嘴,试着咬了咬,因为有了之前的教训,他只是浅尝辄止,只是如此便已经知道,这馒头、也是不能吃的,
“赵伯,你别拿石头来骗我。”杨还锋将手中的馒头放下,申诉道。
赵陀笑着也从桌子中央的盘中拿了一个馒头,将之伸进面前的粥碗里。
馒头个头小,粥碗碗口大,小米粥原本只装到一半,现将馒头整个都没进去,便刚刚到碗沿、刚刚不漫出来。
待馒头在粥里泡够了,赵陀开口道:“这粥是用来泡馒头的,咸菜是用来佐粥的。”说着他夹起一撮梅干菜,拌进粥里,一口馒头一口粥吃起来。
另三人见了,也有样学样地拿个馒头按进粥碗里,,静静等候着。
赵陀吃了一阵,将剩下的手捏着的一小块儿馒头丢进剩下一层薄底的小米粥里,用舌头清理清理口腔,开口道——
“馒头冷、馒头硬,小米粥稀、小米粥烫,咸菜咸、馒头和小米粥都没味道。你说万事万物不都讲个互补的道理。”
他说这话没有冲着杨还锋,而是恳切地盯着查留儿讲的,这个比喻打得实在生硬,查司令也尴尬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赵伯你给咱们吃糠咽菜的道理?”杨还锋不知是要打圆场还是有感而发,冷嘲热讽地问道。
“那倒不是,”赵陀摇头笑道,“款待你们吃糠咽菜,是因为眼下义军只有糠菜可吃。”
“还是叫我的人把船上的酒肉搬些来……”查留儿身子前倾、提议道。
“欸——,”赵陀摆摆手,“哪有要客人自带酒菜的道理。”
“也没有哪儿有叫人吃糠咽菜的道理啊。”杨还锋毫不给既是自己长官、又是自己长辈的赵将军面子,哂笑道。
赵陀闻言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倒不是执念与尊卑长幼、也并非要避讳军中粮草短缺的事实,只是当着盟友的面,不想这般难堪。
杨还锋可倒好,人市洲过来的舰队司令都没说什么,窗户纸尽叫他一个自己人戳破了。
“我去拿吧。”
杨还锋不顾赵将军满脸的难色,后推凳子站起身来,说道。
赵陀伸手要拉他,对面的查留儿则是挥挥手,脸上是好说话的微笑。
“赵将军,还锋兄弟跟巨子谈的时候也说过巷山尾驻军的粮草问题,只是我几百水兵加此处几百将士的口粮,我从于扈运来的,足够撑一个月了。”
赵陀闻言也只好收起手,坐回凳子上去。
没了阻拦,杨还锋才要出门,门却先被一神色慌张的士兵推开——
“赵将军,不好了,”他三步作两步冲到赵陀跟前,顾不得礼数,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道,“主城传来消息,黑龙来袭,大火连烧三日,死伤惨重……”
黑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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