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婉脸上一直带着得体的笑,颔首道好,“这是天大的好事儿,回头你阿玛回来了,我一定转告他。”瞧这孩子,十四岁的年纪,其实还小,面孔青涩,见了人也畏畏缩缩的。她招了招手,让她来身边坐着,问她几个月了,“眼下身上没什么不舒服罢?”
云晚一笑,两颗尖尖的虎牙,很是可爱,“回额涅话,快四个月了。奴婢一切都好,谢额涅垂询。”
塔喇氏欠着身子笑道:“这孩子糊涂,怀了身子都不知道。要不是昨儿请大夫诊脉,咱们都蒙在鼓里呢。大爷年三十回来,初三才走,想是那时候怀上的。您瞧瞧,这两个虽说成了家,到底仍旧一团孩子气,还得要大人多看顾着。”
婉婉抿唇莞尔,仔细打量了少奶奶两眼,“想吃什么,想喝什么,不要不好意思,和你奶奶说。这会子你是大功臣,阖家你最大,南京没有的,咱们上外头买去,一切以你高兴为上,记着了?”
云晚点头:“谢谢额涅,我怪臊的,为我的事儿惊动了额涅。”
婉婉拍拍她的手,“傻孩子,好事儿,告诉我,我也喜欢喜欢。”转头问塔喇氏,“东西都准备起来了吧?孩子的衣裳褥子,还有摇车……算算时候应当在九月里,那会儿节令正好,不冷不热的,大人孩子都不遭罪。”
塔喇氏起身一福道是,“奴婢已经开始筹备了,等时候差不多了,找城里最好的稳婆守喜,殿下只管放心吧。”
婉婉复叮嘱少奶奶小心身子,不可大喜大怒,心境要平和,又让人往徐州给大爷报喜。娘们儿坐在一处,面上替他们高兴着,自己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小辈里的都有消息了,自己没有动静,恐怕今生无望了。
良时回来夜已深了,平时她都会等他的,今天却不一样。
她背身躺着,似乎睡着了。他脱了衣裳上床,探过身子看她的脸,她脸上泪痕还没干,他吓了一跳,轻轻撼她,“婉婉,你怎么了?”
摇了再三她才睁开眼,坐起来擦擦脸,垂首说:“我想要个孩子,少奶奶都遇喜了,我……这么不中用。”
她是头一回为这个哭,可见是压抑了太久太久,早就忍无可忍了。
叫他怎么办呢,那事也没少办,可就是不见动静。他决定把责任都揽过来,“其实平叛王鼎大军,德安府一战中,我不慎落马……想是那时候伤着了。我没敢告诉你,怕你担心,现在看来,好像是我不成就……”
她愕然,“有这样的事?别不是蒙我的吧?”
他立刻指天誓日,“我要是有半句谎话,让我变成一只癞蛤/蟆。”转而讪讪的,“我本不想说的,瞧你那么想要孩子,我觉得很对不住你。等我闲下来,让大夫看看吧,或者吃两剂药就好了,也说不定。”
婉婉将信将疑,他的话并不十分可信,如果是假的,那她就更绝望了。
后来找他跟前的人来问,据荣宝的描述,那一跤跌得堪称惨烈,就连旁听的女人,也觉胯/下剧痛难当。
“这种磨难,只有余承奉能体会了。”小酉叹气摇头,“可怜见的,差点儿连命都丢了。”
婉婉问当初替他看病的大夫在哪里,荣宝说:“军中大夫都是东拼西凑的,那会儿乱呢,人也治,牲口也治。打完了仗得重新归置,天知道人上哪儿去了。”
受了那么重的伤,后来进京怎么又生龙活虎了?她想问,到底没好意思。转念一想,将养了个把月,大概复原得差不多了,姑且当他是真的吧。
然后她对他,便十二分的体贴,就像在对待一个残废。
“留病根儿了,很疼吧?”她托在手里抚慰,“怎么这么可怜呢……”
良时舌头都麻了,又是咬牙又是喘气,“就是撞了一下,不碍的……啊……”
婉婉抬眼看他,“有伤疤吗?我以前没细瞧,你让我瞧瞧吧。”
他飞红了脸,结结巴巴说:“那多不好意思的……再说这么久,早长好了。”
他这回尤其莽撞,婉婉体谅他不容易,连看他的眼神都充满慈爱,就像太妃似的。
他有点着急,“你含情脉脉瞧我,别学老太太。我怎么觉得你随时会管我叫儿子呢。”
“别胡说,这会儿提老太太干什么!”她呜呜咽咽,一个浪头打将过来,轻逸出声,“啊,良时……”
还是没有孩子,少奶奶却即将着床了。
金石有消息传回来,北边严寒,时战时休。九月里大雪纷飞,这会儿已经寸步难行。缺吃少喝的季节,谋反也力不从心,所以暂且休兵,等到冰雪消融,再战不迟。
战争的预感在酝酿,沉甸甸压在心上,不知什么时候会出大事。婉婉研究布防图的时候,李嬷儿进来通传:“刚才王府上打发人来回话,少奶奶羊水破了,眼看要生了。”
孙子要出生了,她轻轻吁口气,那得过去看看。
大家子是这样的,没有那种老老少少站在门前团团转的规矩。长辈们各在各的地方,等孩子落地,底下人四处报喜,说生了男孩儿或者女孩儿,然后才聚拢来,大家看看孩子,看看产妇。婉婉回去先瞧了少奶奶,她仰在床上,小小的身量,肚子大得像面鼓。看见她叫声额涅,眼睛里却有坚定的光。
婉婉给她鼓劲儿,“大爷在回来的路上了,等孩子生下来,你就能见着他了。”
云晚细细的眉蹙着,唇角勉强勾出笑容来,“我一定能把阿哥生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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