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弄清楚三丫的长相,端方差不多走火入魔了。一个疯狂的念头出现了,他要把三丫的坟墓刨开来,打开她的棺材,好好看一看。这一回端方没有犹豫,他在家里头熬到了黄昏,从房门的背后拿出大锹,扛在肩膀上,出去了。不能等天黑的,天黑了,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正是收工的时候,端方没有从正路上走,想必还是怕碰见人。乱葬岗在王家庄的正北,比较远,是一条羊肠道,要绕好几个弯。这个是必须的,这是一条黄泉路,不归路,如果笔直的,宽宽的,康康庄庄的,那就不像话了。只要拐上七八个弯,鬼就不好认了,它们再想返回到王家庄就不那么容易了。但是端方舍弃了这条路,他决定从村北的河面上趟过去,这样就绝对不会遇见什么人了。
可端方还是失算了。就在他举着裤褂和大锹踩水的当口,顾先生和他的鸭子拐了一个弯,迎面就碰上端方了。这时的夕阳刚刚落山,夕阳漂浮在河的西侧。整条小河都被太阳染得通红,是那种壮观却又凄凉的红,很妖。因为逆着光,刚刚拐弯的顾先生和他的鸭子就不像在水里了,而是在血泊中。端方就觉得自己不再是踩水,而是在浴血。这个感觉奇怪了,有了血淋淋的黏稠和滑腻。还有一种无处躲藏的恐慌。端方本来可以一个猛子扎下去的,无奈手上有东西,这个猛子就扎不成了。端方就想早一点上岸,离开这个汪洋的血世界。
顾先生把他的小舢板划过来,一看,原来是端方,就把端方拖上了小舢板。顾先生说:“端方,忙什么呢?”端方光着屁股,蹲下了,正在喘息。顾先生说:“端方,你的脸上不对,忙什么呢?”端方想了想,仰起脸来,突然问了顾先生一个问题:“顾先生,三丫长什么样?”这个问题空穴来风了。顾先生说:“都放工了,你干什么去?”端方说:“我去看看三丫的长相。”顾先生抬起头,看了看远处的乱葬岗,又看了看端方的大锹,心里头已经八九不离十了。顾先生说:“我们还是回去吧。”顾先生说:“我们来谈一谈一个人的长相。”
顾先生把端方带回到他的茅棚,却再也不搭理他了。他请端方喝了一顿粥,算是晚饭了。喝完了,走到河里洗了一个凉水澡,拿出凳子来,坐在河边上,迎着河面上的风,舒服了。顾先生和端方就这么坐着,不说话。不过端方知道,顾先生会说话的,他答应过端方,要和他谈谈“一个人的长相”的。夜慢慢地深了,月亮都已经憋不住了,升了起来。是一个弦月。弦月是一个鬼魅的东西,它的光是绰约的,既清晰,又模糊。没有色彩,只有不能确定的黑,和不能确定的白。河里的水被照亮了,布满了皱纹,有了苍老和梦寐的气息。
端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长的时间了,有些急了。端方说:“顾先生,你说要和我谈谈的。”顾先生似乎想起来了,说:“是。”顾先生站起身,回到茅草棚。再一次出来的时候手里头拿了几本书。顾先生把书递到端方的手上,说:“端方,拿回去好好读。”
端方把书推了回去,死心眼了,说:“顾先生,我想知道的是三丫的长相。”
顾先生说:“三丫已经没有长相了。”
端方说:“三丫怎么能没有长相?”
顾先生说:“她死了。”
端方说:“她是死了,可她有长相。一定有的。”
顾先生失望了,说:“端方,你知道什么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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