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突然传来了鞭炮的爆炸声,是双响的,在雪后晴朗而又湛蓝的天空里,“咚”地一声,有些闷,但随即,“嗒”地一声,清脆了。这只是开了一个头,接下来的爆炸声就此起彼伏,严寒的空气温暖起来,凭空就有了欢庆。端方放下桶,对着河东的方向眺望过去,鞭炮的声音应当是从大队部的那一边传送过来的。好好的放鞭炮做什么呢?端方纳闷了。鞭炮声还没有停当,锣鼓的声音却又接踵而至,响彻了云霄。端方想起来了,这么大的动静,看起来是欢送新兵了。是的,混世魔王今天走人,这是在欢送混世魔王了吧。端方的心口猛然就是一阵痛,往里头锥。端方放下桶,拔腿就要往村子里去,只走了两三步,停下了。端方侧过头,看了一眼远处,白茫茫的大地上闪耀出千丝万缕的光,雪光干干净净,剔透,晶莹,有一种凌厉的寒气。端方站在那里,扶着扁担,突然间就百感交集了。其实,他的心里头空无一物,心如止水了。这是一种矛盾的局面,不好说。不好说那就不说它了吧。
端方到底放下了手里的活,过去了。果然,大队部的门口挤的都是人,地上的积雪都已经被众人踩得混乱不堪了,看上去是一片的狼藉。混世魔王站在雪地里,正在给大伙儿敬烟。他的头发今天特别了,冒着热气,像一个开了锅的蒸笼。孩子们都围着混世魔王,他虽然还是身着便装,但是,在孩子们的心中,他已经“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挂两边”了。端方远远地望着混世魔王,有些失措,不知道是走上去好,还是站在原地好。打不定主意了。端方想,还是得过去,和混世魔王也许就是最后的一面了,从今以后,天各一方,再见面其实是不可能了。这么一想端方就走了上去。因为村里的干部都在,吴蔓玲也在,端方硬着头皮,绕到混世魔王的背后,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巴掌。混世魔王转过身。混世魔王只看了端方一眼,目光就让开了。掏出香烟,是最后的一根了。混世魔王敬上一了,想给端方点。可手在抖,火柴怎么也划不着。端方从混世魔王的手上把火柴接过来,点好了,吸了一大口,慢慢地吁出去,有点像电影上的火车头了。端方把手里的香烟掉了一个个,递到混世魔王的手上。也算是敬他了。混世魔王接过来,同样吸了一大口,手在抖,烟在抖,嘴唇撇了一下,想说什么,眼圈却红了。端方立即伸出巴掌,在他的肩膀上又拍一巴掌,有些意犹未尽,就再拍了一巴掌,很重,一切尽在不言中了。两个人都没有话,就那么交换着手里的烟,你一口,我一口,旁若无人了。四周安静下来了,一起看着他们。他们在那里抽。
吸完了香烟,混世魔王把烟头丢在凌乱而又烂污的雪地上,十分多余地踩了一脚。上路了。吴蔓玲带头鼓起了掌。大伙儿就一起鼓掌了。大部分人都跟着混世魔王,慢慢地散开了。端方的两只手一起插在裤兜里,低着头,刚想走,吴蔓玲却把他叫住了。吴蔓玲说:“端方。”端方立住脚,不看她的眼睛。吴蔓玲小声说:“端方,不理我啦?”虽然旁边还有一些闲人,可注意力毕竟都在别处,端方和吴蔓玲站在稀稀拉拉的人群中,反而形成了一种可以密谈的格局。端方极不自然地笑笑,很短促,眨眼间就没了。端方的笑容吴蔓玲都看在眼里,她想说些什么,却又堵住了。最终就什么也没有说。吴蔓玲的心里突然就生了一分酸楚,不只是对端方,还有对自己,是那种格外潦草的酸楚。她不想绕弯子了,为了缓和一下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吴蔓玲把她的巴掌搭在了端方的肩膀上,她要告诉他,只要她还是王家庄的支书,明年一定会成全他。可吴蔓玲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端方望着别处,已经把吴蔓玲的手腕拿住了。慢慢地,放了下来。这个动作太伤人了。幸亏没有人看他们,他们就在人群当中十分秘密地完成了这样的举动。
吴蔓玲一个人站在雪地上,眯起了眼睛。刚才还热热闹闹的,一眨眼,走光了,只留下她一个,当然,还有她的狗。吴蔓玲望着混世魔王走远了的那条道路,树枝都光秃秃的,格外地瘦,格外地乱,格外地硬。萧瑟得很。寂寥得很。是标准的、不忍多看的严冬的景象。吴蔓玲叹了一口气,混世魔王走了,她最为棘手的“问题”终于解决了,心绪却复杂起来了。一半是因为端方,另一半,却还是因为混世魔王。混世魔王昨天晚上来了一趟大队部,很晚了。他是向吴蔓玲告别来的。混世魔王的告别仪式相当地特别。他一直坐在凳子上,干坐着,一动都不动。吴蔓玲一见到他就恶心了,自然没给他好脸。当然,吴蔓玲倒也不害怕,这样的时候想必他也不会对吴蔓玲怎么样的。这样的情形理当是双方都有所顾忌才对。他们就这样坐着。吴蔓玲是知道的,只要把这会儿熬过去,她这一辈子就再也看不到这张脸了。熬一分钟就少一分钟。就这么枯坐了一个钟头,混世魔王终于耐不住了,站起了身子。他一步一步地往吴蔓玲的这边走。吴蔓玲的心口拎了一下,也站起来了。混世魔王一直走到吴蔓玲的跟前,把他的脸凑了上去。慢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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