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从成都下飞机坐上大黄牙的车开始,从大黄牙的叙述中我忽然发现我爹其实并不是那么的不念旧,村子里好些个同辈人在他起来后都曾投奔过他,他也二话不说能帮就帮,就连外公家那边的几个舅舅后来也进了他的厂里上班当小管理。
但我爹唯独和我爷爷一直冷战到了今天,直到爷爷去世。
老家在一个坝子上,原本的小山村,现在颇有点小县城的规模,离家差不多十年,等再次回到这里时,我发现根本找不到丝毫以前的记忆了。
以前家里的平房现在变成了三层的楼房,但就爷爷奶奶两个人住,现在只剩下奶奶一个人住。
回到家里时,一些亲戚长辈跟我打招呼,但我都冷冷地没有回应,他们在我这里遇到钉子在背后就说出了国就忘了本了,忘记他爷爷以及他们以前是多疼他了。
我知道我这种态度不对,但我一时间真的有些改不过来,索性由它去。
爷爷遗体放置在冰棺里,陈放在客厅中,外面挂满了横幅,两边的挽联围了一圈,做白事儿的队伍也就是俗称的音乐队已经进场,穿上袈裟或者道袍开始了“群魔乱舞”。
奶奶坐在卧室里,几个老妯娌陪着,我进了屋,
“阿奶。”
这一声“阿奶”我喊得很顺畅,然后鼻子开始发酸,眼睛也开始泛红。
有些东西,是会变,但有些东西,只是隐藏着连自己都发现不了而已,一直到见到奶奶的那一刻,我才真的感受到:
我爷爷死了。
奶奶没想象中那么老,这似乎也是因为我爹在16岁时就把同样16岁的我妈肚子搞大的原因吧,算是拉短了隔代人的年龄差。
“琏娃回来了哇,吃饭了没有?”奶奶拉着我的手问道,我没从奶奶的眼神里看见我以为会看见的哭泣和悲伤,她显得很平静。
“吃了。”
“嗯。”阿奶又坐了回去,她几个老妯娌跟我说话,我应付着。
我这才发现,阿奶在扎纸人。
爷爷的职业是给死人化妆,有时候也帮忙操持一下白事,阿奶则是专门扎纸人卖,所以他们不缺钱,眼下这三层楼房我也清楚绝不是他们用我爹给的钱盖的,我觉得爷爷选择盖这么大的房子也是为了告诉自己儿子没你的臭钱老头子我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这让我想起当初我爹拐走我妈私奔时,爷爷直接拿出三倍彩礼给外公的事儿,这一行,确实赚钱,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因为无论时代怎么变化,社会怎么发展,
人,总是要死的。
阿奶扎好了一个纸人,我看出来是一个家丁,然后她叹息道:“你阿奶我还能给你阿爷扎几个下人烧到地下去伺候着,但你阿爷一辈子给死人化妆,自己走了,却不能给自己化妆了。”
阿奶叹息完,直接对身边几个老妯娌道:“我跟琏娃有点话说。”
几个老妯娌像是很敬畏阿奶,马上起身离开了房间,房间里就剩下了我和阿奶。
阿奶起身,走到床边的柜子那里,取出了一个木盒子,木盒子上面还有一条皮带子。
我记得这个盒子,小时候爷爷每次出去给死人化妆都会背着这个盒子出去,这个盒子对于爷爷就像是卖冰棍儿的自行车后的小箱子一样,是吃饭的家伙。
“琏娃,你阿爷也不知道临死前抽的什么疯,他说要你来给他上妆,他说要孙子给他上妆送他上路。”
听到这个话,我愣住了,我知道我当时脸上肯定很清晰地表露出了“为难之色”;
是的,哪怕那个人是我爷爷,小时候对我很好很溺爱,但让我忽然去给一个死人化妆,我真的有些接受不了,这或许很大逆不道,也很不是东西,但我当时的想法就是这样。
阿奶肯定是看出了我的抗拒,叹了口气,将盒子放在床边,自己先走了出去,留下一句话:
“别理你阿爷,他临死前脑子不清醒了,琏娃你是喝过洋墨水的人,怎么能和他一样操持这个行当。”
房间里就剩下了我一个人,我走到床边,鬼使神差的打开了盒子,盒子带着岁月的痕迹,里面是化妆笔和一些其他跟现在女人化妆用的物件儿很类似的东西,但我一想到这些东西曾给不知道多少个死人化过妆,心里忽然觉得很是恐惧。
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每次爷爷背着这个木盒子出去,回来时,总会给我带不少好吃的,毕竟治丧的主人家肯定会留席的,爷爷会用铺桌子的塑料纸撕下来一截给他孙子包一些平日里吃不到的硬菜或者点心带回来,所以以前每次看见爷爷背着这个盒子出门,我心里都很开心,期待着晚上爷爷回来给我带好吃的。
而现在,我却很排斥去碰这个盒子。
不过,盒子里不光只有化妆用的东西,还有一个单独的小格子,里面放着一块铜印,化妆的东西我暂时不想碰,但我将这枚铜印拿了起来,铜印上刻着八个篆字:
“天官赐福,百无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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