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盈答不上来了。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情势十分严峻,但正如百里赞所说,她的话也不全然是违心的、是为了激崔绎的——并非是要走,而是她从在雕花楼的床上睁开双眼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疑惑和害怕着,自己为何会死而复生,这样的重生,会不会有一个尽头,到了未来的某一天,自己仍然要死?
“夫人若不愿说便罢了,其实眼下还有一事,要请夫人拿个主意。”百里赞听不到她的回答,心领神会,转移了话题。
“什么事?”
百里赞稍微弯下腰,凑近软轿的侧窗,低声说:“程老没了。”
持盈“啊”了一声,并不十分吃惊,百里赞疑惑地问:“夫人不吃惊?”“不啊,去年我陪王爷回来的时候,程老已经病得不轻,上了年纪的人久病不治,没了也正常。”
百里赞啧啧咂舌,说:“程老不是病死的,是服毒死的。”
持盈惊得差点在轿子里站起来:“你说什么?!”
“千真万确,是子成亲口告诉我的,”百里赞忌惮地看了一眼后面,幸而论资排序,紧跟在持盈的轿子后面的人是钟绿娉,程奉仪应该没听到持盈刚才那脱口而出的惊呼,“程老为了掩护你们出城,设计诓骗了郭子偃,自知必死无疑,就让子成带着孩子回了贡县,自己在家中服毒自尽了。”
持盈眼前一阵晕眩,几乎瘫在了轿子里,语无伦次地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程老……这……我们……王爷……”
百里赞喟然叹息:“王爷也是进了京城以后才知道程老早已过世,我们都以为程老年事已高,又抱病在身,去了也不奇怪,谁知前日王爷着我去贡县接子成父女来与程夫人见面,子成一听妻子回来了,登时便跪在了我面前。”
持盈仍然无法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东西,又再度向百里赞确认:“程老真的是自己服毒死的,而不是被皇上赐死的?就像三王爷那样。”
百里赞在帘外摇头:“子成说,他将你们送到贡县,再折返回家中时,程老已经服下了毒药,交代了几句后事,就溘然辞世了。”
持盈深吸一口气,鼻腔内发酸,忍不住抱紧了小崔皞,弯下了腰去:“天啊……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我们到底还要欠他们父女多少……多少才是个头……”
百里赞默了片刻,又说:“还有一事。”
“还有什么?”持盈已经被打击得有点恍惚了,几乎觉得不会再有什么事比这更让人心悸愧疚的了。
说话的这会儿,轿子已经到了皇宫门口,新提拔的大内总管捏着兰花指一甩浮尘,尖声道:“皇后娘娘回宫!”宫门前又是呼啦啦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和侍卫。
持盈撩起轿帘向前方看去,只见那巍峨雄浑的禁宫大门矗立在眼前,金色的琉璃瓦映着碧蓝的天幕,仿佛一个轮回,时隔十年,自己又一次以准皇后的身份,踏进了这座黄金的囚笼。
宫人们高呼“恭迎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声如潮势,此起彼伏,几乎淹没过了周遭所有的一切。
然而即使在这样沸反盈天的嘈杂之中,她还是听到了百里赞的那一句——
“子成……已续弦另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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