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数日的暴风雪,到了十六这天的夜里,终究还是停了,送嫁的车队明日便要继续出发。
大雪初歇,广袤苍茫的夜空显得愈发寂寥无垠,暗淡星光点点,一轮凄白硕大的圆月在西边低低的悬着,皎皎寒光映雪,照亮了这座战火后破败不堪的城池。
这里是冠氏邑,晋国东部的边陲之地。从烽火高台上俯瞰整座城邑,可以望见一条已被冰雪封住的九曲长河穿城而过。顺着这条名曰漳卫的长河向东行进数里,那里竖着一块沧桑古朴的石碑,过了那块碑,就便是齐君景公的天下了。几十年来,为了那块碑的位置,齐晋两国大大小小的征战无数,给这座城池带来了无尽的绝望和血雨腥风。现下城里除却驻守城池的将士,百姓们能跑的都跑光了,剩下的皆是老弱病残,等死罢了。
城里的驿馆内,明筠散着一头漆黑的长发,披着火红的狐裘跪坐在大开的窗户前,静静地看着四方框里的那一轮明月,任由冷风灌进屋内。她瘦削而苍白的脸颊上带着不自然的胭脂红晕,朱唇已被抹去,暗淡的唇仍染着几分鲜红的余色,在月光下的勾勒下,清瘦的身影里透着一股绝望与颓唐,火红的裙角边,一顶异常华丽繁复的黄金珠冠被扔在地上。
窗台屋檐上都堆积了不少蓬松的新雪,被寒风吹起,似小雪般飘到屋内,落在明筠的身上,又瞬间融化。左边的小案台上点着一盏做工粗糙的青铜莲花灯,灯油快见了底,小小的火苗儿蔫蔫儿的。明筠看着月光下那随风攒动的小小火苗,愣怔恍惚间,仿佛看到了那场漫天大火,已过去数月,回想起来却历历在目,一个细节都不曾忘记,甚至还能回想起奔逃时闻到的血肉焦糊气味。
那天下着大雪,万物萧索肃杀,对方的人马兵临城下,号角声声,战马嘶鸣与铁骑拼杀的声音充斥着耳朵,邯郸城只剩一座云台未破。带着火尾的箭羽一轮又一轮的飞射上去,穿过云台上紧闭的门窗,点燃了柱子,帘帐,地毯,一片火海。明筠忍不住将手伸向火苗,似乎在火中看见了谁的身影,想要一把抓住。
冷咧的寒风夹着窗边的碎雪落下,嘶——,灯灭了。
瞬间暗下来的灯火像是一个机关,猛地触动了明筠的心底,霎时强烈的感情如暴雪般向她袭来,一声低唔的悲鸣,她双手紧紧抓住胸前的衣襟,痛苦又压抑的哭着,渐渐地跪缩成一团,披散在身后的长发落了下来,遮住了她那张满是泪水的侧脸。
月皎皎其华,今夜注定无法入眠。
寒风依旧凛冽,吹进了人的心坎儿里,那颗心也如寒冬一般温度,冷冰冰的。只是,有些人心底儿的那把火永不灭,而有些人心,生就比这隆冬还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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