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沿海,风疾雨骤。
蓑衣行进的一队人马不得不停下来,就近在半山的破庙里暂避风雨。没有干柴,生不了火,饿了大半日的将士们就着凉水啃饼子果腹。
一个黑瘦的年轻将官记起马背上还驮着一袋荔枝,便喊了个小兵去取。小兵带上斗笠,冲进雨里,不一会儿便抱着麻袋回来了,嘴里嚼着荔枝,冲将官憨笑道:“这荔枝可真甜!”
“这小崽子倒先吃上了!”大家伙儿有笑的有骂的闹腾起来。
将官让小兵把荔枝给大家分了,小兵先从麻袋里挑了几把品相好的递给将官,然后招呼大伙儿都来拿。将官举着枝子,从上面选了几颗揪下来,习惯性的在衣服上蹭了蹭,递给他身旁一个留着络腮短髯的男人,道:“将军,你尝尝!”
将军同样黑瘦,胡须满面,瞧不出多大年纪。他脱下靴子,倒了倒里面的水,袜子湿漉漉的贴着脚,他将袜子也脱了,露出一双大脚。脚和手的肤色一对比,格外鲜明。
他脱了鞋袜,也不净手,接过荔枝,三两下剥去皮壳,一口吞下。动作虽和其他人相比并无二致,但奇怪的是,他却自带一种其他人并不具有的清贵气质,仿佛这份与众不同早已深入到他的骨子里,哪怕此刻他垢面粗衣,依然能显露出来。他手底下的那些兵士,一个个用力将果核吐出,比谁吐得远。他微微笑着看他们闹,深邃的眼眸里外满是沧桑印记。
入夜,雨停了,风依然狂劲。将士们东倒西歪的睡着了,鼾声此起彼伏。值守的哨兵溜着屋檐快步走进庙里,轻轻拍醒将军,告诉他山下有人来了。
将军起身,挨着他睡的将官也醒了,将军叫他继续睡,不必跟来。将官迷瞪了会儿,仍是爬起来,跟了出去。
哨兵指了指火光出现的方向,山林里有个光点左右跳跃,移动飞快,将军观察了片刻,心下了然,便让哨兵回去换班休息。
“公子,来人可是冷教头?”四下无人时,将官又换回了家常的称呼。
“是,这腿脚功夫如此厉害,不会是旁人。”将军说着双手交叠捂在嘴巴上,发出几声或长或短的鸣叫。
很快,光点便朝他们这边飞移,一身黑衣的夜行人如鬼魅般闪现在他们身前。来人正是曾经的北衙酒圣冷巍,近几年龙骧军不是平叛乱就是灭海寇,总在山海间出没,他的轻功更为精进。
“将军,一切安好否?”冷巍问道。
将军,曾经的禁军左卫将军,如今的邕管并安南两府经略,龙骧军副指挥使温在恒,略一笑,道:“一切安好。”
两队人马原本约定在山下的村寨汇合,冷巍等了一日仍不见人来,担心他们因暴风雨受阻被困,便前来接应。
“山下的路已被冲毁,我上来时见有几座农舍被泥石覆没,人畜都被埋里面了……这鬼地方下起雨来跟天裂了口子一样!”冷巍甩了甩鞋底上沾的泥巴,有些烦躁。
灰黑色的厚重云层翻涌着快速往西北方飘移,林木成片的倒伏,原本秀丽的山林被暴风雨摧残得面目全非。不久前,都指挥使还说今年天象有异,恐怕不会太平。其实每年都不太平,北方打仗,国库空虚,朝廷只能加重赋税,百姓的日子越发难捱,捱不过了就落草为寇。
温在恒他们才清缴完一窝盘踞小岛靠打劫为生的贼寇,杀了穷凶极恶的头目,其他的小喽啰有的押到盐场去晒盐,有的押到船坞去造船,确实有苦又累,至少能活下来,至少不再害别人。
已升为校尉将官的若杉在这次行动中受了伤,精神有些不济,先前淋了雨,这会儿又吹了凉风,浑身发冷。温在恒抬起手,用手背贴了下他的额头,触感一片滚烫。
“叫你别起来!”温在恒有点恼,“还不滚进去睡觉!”
若杉默不作声的回去了,温在恒气闷的叹了口气,他看了眼冷巍的腰带,钩子上吊着个鱼形的小皮袋,里头装的是几种保命的药。还是冷教头保靠,行走江湖,要想万无一失,必得面面俱到。
冷巍跟着温在恒久了,培养出了默契,他看一眼,他就知道他想做什么,便从鱼袋里掏出一包药粉交给温在恒。
四下里都潮湿,想找把干柴都难,温在恒转到佛堂,见佛像前倒着一个功德箱,摸摸是干的,便一脚踹散架了,抱回去当柴火烧了。
若杉烧得不轻,温在恒扶他坐起喝药,他迷迷糊糊的叫了声公子,说了句深埋心底从未敢说出的话,他道:“公子,苑娘子死了,你别再想她了。”
说完这一句,若杉便合眼沉沉睡去,全然不知自己说了什么,也不管温在恒作何反应。
温在恒愣怔住,若杉方才说什么?苑娘子……死了?若杉从何得知?他缓缓抬眼,看向对面的冷巍,冷巍没有躲闪,这位冷心冷情的绝世高手此刻眼里充满哀伤。温在恒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问道:“怎么回事?”
冷巍一个多月前就收到了北境的密报,他不敢相信,让暗桩再探详实。又等了几日,没等来暗桩的回复,却等来一个人。安定侯府小侯爷盛煦然不期而至。小侯爷只说是想念大哥就来看看,兄弟二人相见甚欢。酒桌上,小侯爷紧挨着温将军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也喝了不少酒。冷巍扶他回房歇息,转身要走时,他却叫住了他。
小侯爷说太后病了,很严重,陛下为了侍疾都罢朝了。
冷巍心里一咯噔,说太后凤体向来康健,怎么突然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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