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稀疏的寒星时不时地从浮云里钻出,窥探着这片由泥沙淤积、被历代移民开垦的海西地。
河口街青石板街道上,一盏马灯在摇摇晃晃地由东向西移动着。
忽闪的灯光里,有两个穿着高木屐的黑影在街边行走。因为路面的冰雪和一阵阵风声,高木屐踩踏青石板的响声,比平时减弱了许多。
拎着马灯走在前面的,是小伙计仲兆贵。十一岁的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小棉袄,牙齿被冻得直打颤,浑身哆哆嗦嗦的。
拄着拐棍走在后面的,是李大龙。他匆匆忙忙地吃过晚饭,说是要去大哥家,问一问自家的鞭炮在城里卖得如何。
“走这么快干嘛?”李大龙一边走一边时不时地嚷道,“赶着去投胎呀!慢点走!”
“是,是!二、二老爷。我、我走慢、慢点儿。”仲兆贵哆哆嗦嗦地答应着。
表面上,仲兆贵对李大龙恭敬地点头哈腰,可心里却在狠狠地骂着:“老王八!老臊驴!你自个儿穿着棉袍子,当然不怕冷,还不让我走快点,暖和暖和!”
李大龙一路上唠唠叨叨的,一袋烟的工夫便来到了街西头的一座院子前。
听到里面响起的狗叫声越来越小,李大龙心中甚是高兴,感叹道:“好狗通人性啊!”
“是、是啊!”仲兆贵口头上附和道,心中却十分气愤,“他这是说我连狗都不如。他平时在人面前口口声声说,拿我当自家小鬏,都是骗人的鬼话!”
这宅子是朐南镇富人家居的普通样式,是十二年前李章南为李飞虎买的。
在或明或暗的月光下,院墙斑驳陆离,墙角边几株枯黄的野草随风摇摆着,不过从高大的门楼还能够看得出院子当初的气派。
李大龙前年过年写的对联因为风吹日晒,红纸已成了白纸,字迹已无法辨认。
不过,他依然记得那是李章铜二十四岁中皇榜进士时的诗句——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
仲兆贵见李大龙呆站在院门前,便麻利地快步上前,微微踮起脚尖,昂着头,抬手抓住门环,“哐哐”地叩打着,嘴里喊着:“快开门,快开门呀!二老爷找大老爷有事来了!”
不一会儿,院门“吱呀”一声慢慢地打开了半扇,仲兆贵提高马灯一照,看清了来人,原来是李飞虎家的老佣人范嬷子。
一条大黑狗钻出来,围着仲兆贵摇尾巴,好像无视他身边的主子。
“姆大哥在家吧?”李大龙连忙说,“我来与他商量一下开春的生意。”
各地的方言在海西融合,形成了独特的海西腔:为了表示亲切一些,人们常常在各种称呼前加一个“姆”字,不过是发成了入声字,即只是发出一个鼻音。
海西人称父亲为大大,祖父为爹爹,外祖父为舅爹,称伯伯、叔叔为爷爷;称小孩子为小鬏;听起来最温柔的还是对母亲的称呼——姆妈么。
“哟,是二老爷呀!”范嬷子虽然对李大龙的来意早已心知肚明,但还是显得稍微有点不耐烦。
她乜着眼,瞟了瞟李大龙,然后板着脸说:“大老爷去镇上办事去了,还没回来!您看这……”
没等范嬷子说完,李大龙装得很失望的样子说:“寒冬腊月的,又是冰天雪地,姆大哥怎么不在家?”
“说是催账的。”范嬷子道,“二老爷是不是改天再来?”
“这么巧啊!”李大龙苦笑道,同时悄悄用手指抵了一下仲兆贵。
仲兆贵马上反应过来,按照李大龙事前教给他的话说道:“老太爷说事情重要,不能耽误的。我看,大老爷不在家,二老爷找大奶奶商量也是一回事儿。二老爷,咱们进去吧!”
“好的。”李大龙一边走进院子一边好像自言自语道,“这鬼天气真冷,今夜我们就不回去了!”
“范老嬷子,”仲兆贵道,“我还是和三位少爷一块住。再麻烦你把西厢房里的床铺收拾一下,等会二老爷与大奶奶谈好事情后,就在西厢房住了。”
“是!”范嬷子表面低眉顺眼地答应着,可心里却一百个不乐意。
“色鬼,装啥正经?大冷天的也不消停!还有这个该死的小歪嘴,还恬不知耻说自己人丑心善,请我给他说媳妇。我看,这小鬏是人丑心更丑,活该他歪嘴,找不到媳妇!”
范嬷子心中暗骂道,然后“呸”的一声,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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