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跟叔喧喧,你妹妹咋得的病?”
拾粮默了半天,张不开口,见叔是真想听,屁股动动,拉开了话头。
都怪三憨爷。
三年前那个绿把一切遮盖了的日子,羊倌三憨爷像是跟拾草较上了劲儿,非要把这个小丫头给唱倒唱服。唱完了八月,三憨爷接着唱起了九月:
“九月里的桃梅花九呀重阳,
我和我的小妹妹闹呀花香,
花香要要闹呀,
小妹妹羞得人难当。
十月里的桃梅花冷冻呀寒,
我和我的小妹妹缝呀棉袍,
缝个花棉袍呀,
小妹妹穿上绕三绕。”
拾草兴奋了,手卷成个喇叭,仰起脖子就唱:
“十一月的桃梅花冬子呀节,
我和我的小妹妹把冬子过,
做了顿肉掰刀呀,
小妹妹吃起来味道好。
十二月的桃梅花正呀一年,
粉蓬那个花轿子娶呀姑娘,
娶了个才姑娘呀,
小妹妹模样儿粉又俏。”
刚刚唱完,拾草就看见,一只鹰打天上飞过来,飞到三野地她头上。拾草鹰鹰的叫着,手舞足蹈。山顶的三憨爷也看见了鹰,啊啊了两声,猛喊:“拾草,小心。”
话还没落,盘旋着的鹰突然一个下扑,直直的,振着翅膀,就往拾草头上来。拾草吓得妈呀一声,刚要转身跑,那鹰,已到了眼前。
那只叫做鹏的鹰定是把拾草当成了什么,过后人们都这么说,就连东沟的何大鹍,也认定鹰把拾草当成了什么。当成了什么呢,谁也说不出,但绝不是人!何大鹍说得很肯定,从没见过鹰扑一个活人的,莫非?何大鹍话说了一半,不说了,留下许多悬念,让人们去猜。于是,关于拾草的种种传说,就在沟里响了起来。来路一家子却没闲心听,叫做鹏的鹰虽说没把丫头拾草叼走,但它足足在三野地玩了半个时辰,不高不低,就在拾草头顶悬着,拾草啊啊的叫声中,鹰像是很兴奋,却又不直接袭击拾草,像是带着某种恶意,故意拿拾草开心。两只硕大的翅膀发出雷鸣般的彻响,震得拾草耳膜要烂。拾草那一天是经历了一场比死亡还骇人的劫难,直到三憨爷连滚带爬打山顶滚下来,滚到三野地,做出一副跟鹰豁命的架势,叫做鹏的鹰才像戏耍够了般,发出一股子嘲笑,振翅远去了。
这时的拾草已昏了过去,三憨爷连嚎带叫地扑向拾草,掰过拾草的头,捧住拾草的脸,草呀草呀地叫,却发现,拾草早无半点人气。
一个好端端的丫头,就因了一只鹰,成了这样。
山坡上寂静无声,讲着的人和听着的人,全都一副表情:骇,恐,惊,然后是茫然,死了一般的窒息。
细碎的风里,飘来一阵阵小桃梅:
“七月的桃梅花七呀月七,
天上的那个牛郎会呀织女,
牛郎哥哥在河东呀,
小妹妹织女在河西……”
20
日子转瞬即逝,七月很快过去,八月眼看着也要过去。水家大院越来越吃紧的味儿令每个人都将心提得高高的,说不准,哪天就会突然炸出个事儿。
这吃紧的味儿还是来自战事,越来越多的消息从外面涌进来,有人说日本人已占了中国大半个河山,有人说日本人把国民党的军队快要灭完了,也有人说,是国共分裂给了小日本机会。
战事越紧,关于药材的消息就越紧,水家大院的味儿也就越紧。
惟一不吃紧的,就是水英英。七月到八月,水英英的身影突然活跃在药地里,这可是件新鲜事,就连水二爷,也被英英的变化惊住了。每每看见英英往地里去,他便打远处跑过来:“你到地里做什么,活是下人干的呀。”水英英不理自己的爹,照旧迈着步子,往地里走。地里的中药齐扑扑往高里蹿,蹿得英英心里痒痒,忍不住就跳进去,学着吴嫂的样,拔草或者为药施肥。一阵风儿吹来,绿浪连着绿浪,快要把她淹没了。英英的心被中药感染,也泛起了旺盛的绿。她开始认真地学做农活,像一个老实的庄稼人一样,把自己交给地。几天下来,她的脸黑了,太阳把那一片黑扩展到脖子里,谁望了也心疼,就她自己不心疼。有时,她的脚步也会溜到狼老鸦台,溜到刘喜财和拾粮后头。拾粮专注的样子吸引着她,嘴里咕叨咕叨的神秘劲儿也激发起她的好奇,她会冷不丁地问:“你咕叨什么呢,能不能大声点?”
拾粮听见,会吓一个愣怔,等看清是三小姐,那张脸就会兀自红成一片。但他是决然不敢跟三小姐乱说话的,只能憨憨地笑笑。这一笑,就露出一口洁白的牙来。水英英还是头次发现,来自西沟的长工拾粮长一口漂亮的白牙。这口牙跟她家男人的迥然不同,不管是父亲水二爷还是弟弟宝儿,在她的记忆里,牙都是焦黄一片,跟烟熏的炕洞一个颜色。就是她的两个姐夫,牙也没这么白,更没这么好看。
冲这口牙,水英英开始喜欢这个来自西沟的小长工。
于是,心情好的时候,她也会主动走过去,问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比如西沟多少户人,都住什么样的
喜欢凉州往事请大家收藏:(m.shudai.cc),书呆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