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近几年极少发脾气了。大小政务烦难都有颙琰顶着,皇八子颙璇文墨上协助,坏事、难事不到万不得已都在军机处兜揽了,又有和珅哄着高兴,听到的都是升平喜庆事,自然每日心旷神怡,即或偶有不惬,也只是皱眉而已,旋即也就“忘了”。今日震怒,赫然之间拍案而起,眼中火光pēn_shè扫视殿宇,所有的人都唬得身子一矮,悚息营屏身上颤抖。海兰察原本打定主意不多口多舌,听旨意跟随福康安走路,眼前这光景阵仗,竟是他见所未见,他也没想到每次见都和蔼得像个老爷子似的乾隆“龙心大怒”时这般可怕——先是怔了一下,又觉得乾隆说的不对头,生恐颙琰和福康安附和,见二人沉吟不语,心里一急,爬跪一步叩头道:“皇上,海宁三年前就调了户部侍郎兼盐运使,他何能调动福建军务辎重?总督巡抚可以治罪,但臣福康安及臣至早明年三月才能登台,遽然杀掉黄仕简辈,前敌将士失去首领,后果不堪设想!他二人一个水师一个陆路又都是提督,相互不能节制统属,观望怯敌保存实力,所以台湾战局才成了糜烂局面!”因为心情激越,海兰察说得又脆又响,忽又虑及自己“君前失礼”,猛地降下了嗓门儿,连连叩头暗声说道:“求皇上……明察……”
“皇阿玛!”颙琰见乾隆发怔,忙起身哈腰说道,“海兰察奏的是实!不但黄仕简任承恩有可杀之罪,台湾当地驻军也是罪无可逭,即总督常青酿此大乱,也断不可尸居此位。但现在不是治罪的时候,福康安是钦差大臣,由他到任后再便宜处置才好。儿臣在下面和阿桂多次议论,台湾营旗兵丁名额虽然有一万三千,三分之一在大陆做生意,三分之一在海上走私,而且家属都在大陆,拖家带口领饷种地养子弟,比县衙里的衙役战力还要弱。福建水师自兰理父子之后营务废弛,情形与台湾也差不多,能维持眼下这个局面已经很不易。他们能稳住,一切待福康安去后再作处置为好……”
乾隆颤颤地站着,脸上一时青一时红,目中瞳仁一时光亮又一时黯淡,似乎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一刹那间,众人觉得乾隆真的老迈得如同风中之烛,像秋天的衰草般荏弱无力,良久,只听他叹息一声颓然坐回椅中,用拳轻轻捶着椅把手,说道:“这样的败坏,这样的无能,真真无药可医……”说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颙琰和福康安抢上来站在身后为他捶背。乾隆似乎十分伤心,却又眼中无泪,喘息稍定,说道:“好……就依着你们……这些败类,咳!……”福康安见他这样,心下陡然泛起一阵酸楚,小声在旁劝慰道:“这都是臣下奴才们平日游悠,养尊处优,不知堇念皇恩帝德,辜恩溺职的过……皇上放心,只有脓包将军,没有脓包兵士,奴才去了,一定能把局面再翻转过来。”这番话并无错误,仍旧是“皇恩浩荡臣罪当诛”的意思,可是身份不对,眼前是颙琰当家,应该由颙琰说出才是,不合由福康安代为逊谢指摘臣下奴才,就有个“僭越”味道。海兰察不在其位不品其味,乾隆没有听出来,只有颙琰扫了福康安一眼,见乾隆颜色渐渐平和,说道:“他们明天就走。儿子送他们到潞河驿设酒祖饯……三月到台湾,平息叛乱了,把新来的乌龙茶给您贡一篓儿进京。”这才哄得乾隆高兴起来,说道:“该是瞧你们的了!去吧,朕等着你们新贡乌龙茶!”
福康安第二日即取道旱路,先行急赴太湖水师。这是他父亲早年练过的兵,这几年他料理军务,常常加意嘱托训练,整顿军纪,修缮火炮,料想稍加提调协统,立刻就能从长江入海口处下海到福建会兵进剿的,始料不及的是这里的渡船、炮舰、淡水仓、开山炮也都到了更换期,那些船舰在太湖水域中游弋游弋,摆摆阵势给百姓看,吓唬吓唬零星水匪什么的,自然游刃有余,船外头上了漆,里头的木头多有朽糟了的,禁不起大风狂浪抛起抛落。在船上发炮,有几只好端端的舰竟震散了板儿。实地视察,十分之七不能用于海战。福康安无奈,知道李侍尧先期到了福州,行文移咨命李侍尧就地赶造火炮,所有跟从的官员都去征用民船,另督新造军舰,忙得不可开交处,颙琰宪票廷谕连连催促,户部叫苦连天说“没钱”,和珅又装模糊儿,虚应承不给实惠,接连又是几道严旨,口气也变得毫无通融“尔福康安亦畏敌耶?何以故再三搪塞,至今不能前往福建水域?联思尔尚不至玩敌贻误军机也。万盼早奏捷音,勿使朕失望也!”福康安一辈子出征都是轻骑快战,后勤辎重毫无滞碍,惟独这次步履艰难如行荆棘,连连催命之下又无由剀切告诉,只好咬牙挺着,命海兰察先带一千艘战舰到福建海面集结,自己自晨挑灯视察督造,至昏夜三更提灯回中军稍作憩息,忙累得瘦了一圈。未出兵已消耗了库银七百余万两,七死八活间赶到四月,已是被训斥催促得七窍生烟,气不打一处来,船舰也总算下海了,其时已是六月,比预期的整整迟了三个月。
但台湾的局势已经是危若累卵一丝之悬。自三月间,闽浙总督常青在福州坐不住了,也是他平日孝敬和珅得惠,和珅让海宁转
喜欢乾隆皇帝——秋声紫苑请大家收藏:(m.shudai.cc),书呆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