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长命】
长明山下雨了。
长明寺人满了。
书生跌跌撞撞地扑倒在三千长阶前,笑得悲怆。
无根之水圈着凡世污垢,毫不怜惜地尽数浇在他身上。锋锐电光划破天际,他眼中本有热血,但这血混着雨水一起落下时便泛着寒凉。
长明寺晚钟敲响,古声悠悠荡开,昭示着数千信徒坐阶的祷告仪式正式开始。
三千长阶上的数千信徒屏息闭眼,双掌相合的同时心中默念般若心经,为长明寺中的庇佑世人福泽的神佛诚心祷告。
“佛欺世人!佛欺世人啊!”失了气力的书生瘫倒在最低一层的石阶上,喉咙里却发出兽类般的嘶吼,他眼里的狠戾几欲挣脱躯壳而化形于世间。
或有冒雨祷告的信徒因这异响而回首瞥他一眼,登时就被此人满身的污垢血水给惊了心神,只得低声吟着“我佛慈悲”又转过头去,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面上的那份怜悯究竟有没有透进心底。
后来,双目流血的书生口中便只是颠来倒去地念着一句话,“神佛若无心,何以佑世人?”
癫癫狂狂,痴痴傻傻。
这一年,神佛长明,书生眼寂。
而长明山,本唤长命。
长明寺,本唤长命。
——————(我是一条迷人的分割线,大家可以叫我“割割”)
长明山下,风尘卷人。
霜降时节的风,带着初冬的厚重凉意。晨曦曈昽、金辉倾洒,长明街褪去夜里的怠懒后渐渐鲜活。
刚出笼的肉包腾腾地冒着热气,勾得流浪的癞皮狗再也挪不动步子,恼人的哈喇子流了一地。
与此同时,半空中十几道流光影子簌簌逝去,快若玉弩星坠,引得街上行人不约而同昂首观看,艳羡之意不绝于口。
“这些仙君,应都是来参加长明寺的佛典盛宴。”
“此等盛事,我若能一观,死而无憾呐。”
“青天白日的,瞎做什么梦呢?”
......
这个世道,崇尚修仙。
不论是王公贵族亦或是平民布衣,只要此人有着修仙的资质,那便可不受俗世身份羁绊,拜入名派大宗后一飞登天、平步青云真的不是痴人说梦。
然而,浮生万象,资质平平、庸碌一生之人多如牛毛,因此能够与修仙沾上些许关系的人都会被捧为香饽饽,享尽人世尊崇。
繁华喧闹的长明街十里之外,枯草如席,风过留声。
“师兄师兄!”
白衣胜雪的少年抱剑倚在一棵葳蕤的树下,双目微微阖起,看样子是趁着这来之不易的空隙时间短暂休憩一番。
他骤然听得这么声叫唤,便缓缓睁开了眸子,眼波流转间道出几分动人风情,声音却冷彻如脆珠玉石,“事情可办妥了?”
先前唤“师兄”的那少年喘着粗气奔到这白衣少年跟前,眼睛里流露出“那是当然”的神色。“都办妥了,妥得不能再妥了。”
两人这么相对站着,又皆是白得令人发指的衣裳,衣袂飘飞间便现出绝尘若仙的气度。
这样标志性的白衣,再加上他们腰间别着的八角银铃,就算是不修仙的人都能知晓——这二位必是云梦泽的弟子。
黎池淡淡然点头,手指微动就将怀中剑别在了腰襟。“既如此,便回去吧。”
尚辞“唔”了一声,接着便乖巧地跟在他师兄身后。
黎池在前头从容不迫地走着,举手投足间尽是清雅韵味,但这丝毫不影响他走得飞快。走得飞快的结果就是,他的尚师弟只能望着他愈来愈远的后脑勺咬牙跺脚。
尚辞看着那个愈来愈远的白色身影,白净的脸庞隐隐染上一层红晕。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忍不住出声喊道:“师兄,师兄!”
足足喊了两声,黎池才缓缓转身,素来清明的眸子里难得有着一瞬间的迷惘。“何事?”
少年长身如玉,一双桃花眼里本该隐隐约约泛着多情,可他冷冷抿起的薄唇却昭示着此人并不是个温柔多情的主。
墨发轻扬,白衣猎猎,黎池只消眉眼冷肃地静静站着,都能美成一幅盛世画卷。
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这么看着黎池,尚辞脑中不由自主地蹦出了四个字——倾国倾城。
世人都说,美人回眸一笑倾城,再笑倾国。
美人是个中性的词,它描摹的可以是一舞动人的绝世舞姬,亦可以是美如妖孽的少年儿郎。
黎池周身的气度皆是清冷,素来以冰霜覆面的形象算不得妖孽。可偏偏是这样的人,拥有一双满目fēng_liú的桃花眼。
很多时候,他都是眼神冰冷,但这天生的桃花眼却显现出迷离梦幻,黑白并不分明的瞳仁里仿佛被人灌了一盅美酒,临去秋波酿桃花。
面前这看上去有些憨的尚师弟在唤了自己之后,便只是站在原地发愣,这不免让黎池心下有些无语。
“究竟何事?”他向来厌恶旁人说话只说一半的行为,语气里亦是添了些与他这个年龄段并不相符的严厉。
尚辞猛地回过神来,“啊”地一声叫唤后,便忙不迭抬眸望向黎池,“师兄,我们能不能御剑回去?”
他之前奔了老远去给人家送东西,之后又奔了老远回来。还没歇息会儿呢,黎师兄就说要动身回云梦泽,好似根本没看见他正大口喘着粗气。
啧啧,自己还真是个小可怜见的!
“御剑?”黎池微妙地盯着他,“你何时学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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