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汪万里吩咐他去寻柴生火时,步扬影明白他们死期已近。
能重享温暖是不幸中的大幸,哪怕为时不长,他一边从枯木上砍伐枝条一边想。
白闪蹲坐着看他,沉静一如往昔。我死以后,他会为我哀嚎吗?就像步扬明坠树时的明天?步扬影不思量。
月亮从山的这边升起,太阳从山的那头落下,步扬影用打火石和小刀摩擦生火,好容易弄出一缕青烟。
火苗摇曳,在刮下的树皮和枯死干燥的松针上蔓延,汪万里走到他边。“含羞的新娘,”高大的大胡子将领轻声道,“如花的美貌。火的美,真让人击节赞叹。”
他不像是那种会谈论和新娘的男人。据步扬影所知,汪万里把一生都献给守夜人。他过女人?结过婚吗?问题难以出口,于是他只默默煽动火苗。当篝火熊熊,他摘下硬邦邦的手,温暖掌心,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轻叹,哪有比这更甜美的亲吻呢?暖意如熔化的黄油,在指尖扩散。
汪万里在火边席地盘腿而坐,摇曳的光亮照着他脸上坚毅的线条。从风声峡撤退的五个游骑兵只剩他们两人,终在霜雪之牙无垠的蓝灰荒野中亡命躲藏。
最初步扬影心存侥幸,希望侍从戴吉在峡口拦住野人,但猎沉寂片刻后又二度响起,那只老鹰再次出现,它张开雄伟的灰蓝翅膀翱翔在暮霭的天空。戴吉弯弓瞄准,鸟儿却在他放箭前飞出程。伊班啐口唾沫,低声咒骂狼灵和易形者。
之后这一天,他们至少两次看见那鹰,猎也一直在后的群山中回。一响高过一响,一声近似一声。等夜幕降临,汪万里吩咐伊班带上自己和侍从的马,沿来路向东朝燕北行的营地全速前进。其他人将为他引开追兵。“派步扬影去,”伊班劝阻,“他手敏捷,不逊于我。”
“步扬影另有任务。”
“他还是个孩子。”
“不,”汪万里道,“他是七国守护者的汉子。”
明月高升,伊班脱离团队,戴吉和他同行一段,再回头掩盖踪迹。三人奔西南而行。
他们夜兼程,加急赶路,睡卧马鞍,只是饮马时方才稍作休息,之后又前进。他们踏过光秃的岩石,穿行郁的松林和陈年的积雪,翻越冰脊,跨过无名的浅河。汪万里和戴吉不时折返去清扫踪迹,但只是白费功夫。他们一直被监视。每个清晨,每个黄昏,老鹰盘旋在山峰之巅,犹如长天中的一个点。
一次,当他们走过雪峰之间的低矮山脊时,野兽从巢里出来咆哮,离人们不足十码。尽管野兽憔悴而饥饿,但戴吉的母马还是惊慌失措,掀人落马,飞跑逃跑,等找到它,它已绊在陡坡上,摔断了腿。
那天,白闪饱餐一顿,汪万里则坚持要大家将马血混进燕麦,以增强体力。味道刺鼻的麦粥呛得步扬影难受,但他勉力为之。上路之前,他们各自从马尸上割下十几条生,剩下的都留给了饥饿的野兽。
两人同骑不可想像。戴吉自愿留下,奇袭追兵,他说或能在下地狱前拼掉几个。汪万里拒绝了。“如果说守护者中还有谁能独步穿越霜雪之地,那就是你,兄弟。马儿上不了的山你能上。回我们原来的营地去。把步扬影的见闻、以及他见闻的方式告诉燕北行。告诉他,古老的力量已经苏醒,他必须面对巨人、狼灵和更可怕的事物。告诉他,树眼再现。”
他回不去的。步扬影一边看着戴吉消失在大雪覆盖的山脊上,一边想。他如一只渺小的黑甲虫,爬附在起着涟漪的无垠白原中。
自那天起,每个夜晚都更趋凄冷,更趋孤单。
白闪不总在边,但从未离得太远。就算分开,步扬影也能感觉他的存在,对此深感欣慰。
汪万里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平只见他默默骑马,长长的灰辫子缓缓甩动,几个钟头也没一句交流,惟一的声音是马蹄在石上的轻踏和冷风的恸哭。
高山之上,风从未宁息。而今他常能无梦入眠:梦不到狼,梦不到兄弟,惟有空虚。诸神的诅咒之地,连造梦也没有空间,他告诉自己。
“你的剑可还锋利,步扬影?”透过闪烁的篝火,汪万里问。
“我的剑乃是前朝皇太子墨夷焱的遗物,甘铁生所铸。”
“你可还记得发下的誓言?”
“不敢或忘。”那是男子汉永生难泯的誓约。一旦出口,决无反悔。今世的命运由它主宰。
“那么和我一起复诵,步扬影。”
“是。”高悬的明月之下,两人的声音和为一体,白闪和群山是他们的见证。“长夜将至,我从今开始守望,至死方休。我将不娶妻,不封地,不生子。我将不戴宝冠,不争荣宠。我将尽忠职守,生死于斯。我是黑暗中的利剑,高墙上的守卫,抵御寒冷的烈焰,破晓时分的光线,唤醒眠者的角,守护王国的坚盾!我将生命与荣耀献给守护人,今夜如此,夜夜皆然。”
诵毕,天地间惟有火苗的噼啪和晚风的微叹。
步扬影切地舒展灼伤的手掌,誓词在脑海中不断回响,他向父亲的无名诸神祷告让自己勇敢赴死。快了,马儿到了体力透支的极限。步扬影知道,汪万里的马甚至连明天也熬不过。
篝火渐衰,暖意褪去。“火焰将灭,”汪万里说,“倘若流放处沦陷,天下的火将全部熄灭。”
步扬影无话可说。他点点头。
“我不怕死。”这只算半句谎话。
“事不像你想像的这么简单,步扬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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