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弯月伸了伸懒腰,约摸再过一两个时辰,它便要将这位子还予朝曦,自个儿寻处地儿睡去了。而君却不见楼外朝歌楼内纱,樽停传盏鼓上花。
广平河边那座盈满脂粉气的楼宇贵阁内,莺歌笑语环满堂,错落交叠的身影明晃晃地铺着满眼,正是一派纸·醉·金迷景象。
谢无妄盘着腿,支颐,撑在那方小案上,他那身白翠青长袍在这景下显得格格不入,偏生他唇角含笑,蕴着几分轻浅欲念。
可即便是周身都围沾着世俗气,谢无妄的眼底却异常清明。
楼阁中央跪坐着几名清倌,她们美目盼兮,都手执着琵琶与古筝,厢室内盈了曲调婉转,若高山流水般细密绵长。
“爷,您偏心,都只望着妹妹她们。”
谢无妄身侧坐着位红牌,正委屈着一双清亮的桃花眼,内里蒙上了氤氲叆叇的浅薄水雾,直教人骨头都酥了三分,她捻了颗葡萄,递到谢无妄唇边。
谢无妄侧眸,入目便是佳人那身浅浅的纱幔轻荡,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他指节在案上敲了敲,眸光流转,将那位红牌递过的葡萄卷入口中。
红牌娇笑了声,她伸手执了酒壶,将清酒斟满入盏,将酒杯搁到谢无妄跟前,眼尾那一点红痣衬着眼眶浅绯,倒酷肖落日长天。
她是这朝歌楼最新的红牌,名唤云嬿,才从清倌升了上来,正得香客宠呢,结果却遇上了叛城一难,不过……
云嬿盼目闪着光,心下流转,暗暗打量着身旁那位注视着清倌奏曲的fēng_liú客。
听青娘讲,这可是孟少将座下的军师,不知怎地半夜来了她们这儿,还点名要见楚胭。
得了这个消息时,另外几个红牌可是都踌躇着不敢前来,生怕这位军师又是那些外域莽人般,可云嬿却是第一个应了青娘的人。
果然,她没有赌错,眼前人fēng_liú倜傥,若是能得他青眼,迷了他的心,为自己赎了身,哪怕是被带回去做个媵婢,都比在这儿好上千万倍啊。
做风月行的,哪个不是盼着能出去这里呢。
云嬿在心底细细盘算过后,执了杯盏扯了抹笑,媚眼掀起丝丝波澜:
“爷,奴家敬……”
最后一字还未说出口,那扇木门便被人轻轻打开了,云嬿瞧见身旁的人一直轻敲的手指骨节顿了顿,她抬眸望去,惊诧色刹那溢了满目——
来者揽的是风月的骨,残月碎秋风,像是以星河做聘,拟了红妆与红脂,绘在了自己的眼尾与眉梢,碧纱缠身,透白的皮囊,通身像盅散着风情的酒。
最引目的,是楚胭的裙纱下,竟是赤着足的。
清倌们捻着弦的手都停了。
她们都是第一回见到面纱下那传说中楚胭的面容。
“奴家来迟,望爷恕罪。”
只见楚胭抱着把琵琶踏槛而入,在谢无妄跟前停下,而后屈了玉膝跪坐于蒲上,她眉头一挑,顺着眼眶弯弯铺排,拉长了声儿,眸底却不见半分歉意。
云嬿举着酒盏的手愣在半空,她回过神来,收回手,抬眼去瞧,只见谢无妄目光锁在那楚胭的身上,哪还有自个儿的份。
耳畔入娇声,谢无妄眼底的深潭微动,窗外的墨色悄然攀上他的眉眼,将他乌黑的瞳孔染的如漆夜一般。
半响,他才勾了个意味深长的笑,懒懒开腔:
“你们都下去吧。”
云嬿握着酒盏的手捏得紧紧的,指尖都泛了白,她不甘心地望了谢无妄一眼,后者却半分目光都不予她,只得诺诺起身,跟着清倌撤了出去。
那群莺莺燕燕一散,阁内总算是清静了下来。
谢无妄摩挲着案上杯口,而后自顾自浅斟慢酌,酒气如晨间氤氲水汽,沾染上他衣袍鬓角每一处。
二人就这么面对着,相顾不语。
夜风拂开纱幔,缱绻涟漪自心间悄然荡开,暖色光影随纱幔飘然变幻。
谢无妄终是抬眸,他眉眼沾了晚秋的雾气,鬓角微散融化雪山一端,他轻呵一声,平地乍起一室碎玉:
“楚胭姑娘,好大的排场。”
楚胭仍旧是跪坐着,身形不动分毫,眸里含波来瑞凤挑,端在谢无妄面上:
“爷来得迟,奴家睡下了,总归是要妆扮齐整,才能来见您。”
一番话掐了几转,尽是娇娇情。
谢无妄笑了声,手心握着青花瓷杯,指腹碾过的杯沿蹭掉零星酒液粘在指尖,还落了几滴在案上搁着的玉扇之上。
浮光掠影,折射出碎影千波,他轻飘飘地落了一句:
“听闻楚胭姑娘素不见客,今日倒是我占头回了,姑娘抱琵琶而来,能否奏一曲予我?”
楚胭腻白的手扶了扶鬓上唯一一根鎏金钗子,娇柔姿态宛若无骨,应声:
“这是自然。”
谢无妄挑眉,微微眯了眼。
楚胭端正了身姿,环佩叮铃声,如金石鸣玉乍泄天光,她轻轻勾了几根弦,将琵琶调整了音,递了个眼波给座上人,方才垂下眼睫,微微翕动,敛去了一闪而过的晦暗。
阁内熏香袅袅绕,将谢无妄的目光遮去几分,半是迷雾,更添几抹风情。
楚胭勾动琴弦。
这凡人的曲子,多是因情而发再千古流传,而楚胭弹十月埋伏,弹夕阳箫鼓,又弹阳春白雪。
曲调高昂处轻舞飞扬如临云端,低逶处哀凄悲鸣揉碎脊骨,像是身付其中之人终究是要一捧黄土,唯余莽莽般如是。
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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