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酒楼上下两层,齐满座满,客人们清一色的马褂长衫,大约都是本地的商贾名流。
此时,所有人的视线都聚在临窗的一张桌子上。
这张桌子前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一身短打,裤腿上还沾着麦梗,左脚边倚着一把雪亮的镰刀。
这是一个扛活的,家里无田无业,靠农忙的时候帮人打打短工为生。
从京城到贵州的这一路上,白堕见过很多这样的人。
穿短打和穿长衫的坐在一起,本就格格不入,但那个扛活的却像是没觉出半分不妥一样,气度从容地问:“你认还是不是不认?”
他手里平端着一碗酒,白堕扫了一眼,立马奇怪起来,那双手太干净了,一点常年劳作的茧子都没有。
站在中年男人对面的,大约是这家店的掌柜,他抄手笑着,回:“您这是冤枉人的事儿,让我怎么认啊?”
这口京音说得倍儿正,白堕听着亲切,不由自主地又往店里走了几步。铃铛却迟疑了一下,没敢跟着进去。
那边掌柜的回完话,扛活的那位突然把碗重重地摔到了桌子上,像青天老爷拍下的惊堂木似的,颇带着那么点威仪,他说:“做生意讲的是诚信,我看你一个外乡人来这开酒楼不容易,才一再的给你机会。今天你要是承认这酒里兑了水,顶多是砸砸招牌,不认,我可就要砸人了。”
“这位爷,您这话是打哪儿说的呢……”掌柜的一拱手,话虽然说得客气,可神态里却并没有太瞧得起对方,“我这么大的铺子摆在这儿,多金贵的酒也不能兑了水往出卖啊。怕不是您平常干活辛苦,也没喝过什么好酒,一个不留神,品差了吧?”
“还敢犟,我问你,这是什么酒?”扛活的拧起眉,边说边把左手边的酒坛子往前一推,做足了架势要兴师问罪。
掌柜的面不改色:“这位爷您点的是京里林家的御泉贡啊。”
白堕猝不及防听到“御泉贡”这三个字,心头一紧,不自觉地又往前移了移。
那边掌柜的没停嘴,继续说:“这御泉贡在四九城里可是有一号的。陈某生在京里,后来四处游历,走到哪就把酒楼开到哪,可不论到哪,御泉贡都能卖到前三里头去,您说,我何苦要往这样的好酒里掺水呢?”
他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周围的人听完都纷纷点头。
陈掌柜一看,顿时更加有恃无恐了,他俯下身,说:“我开酒楼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客人都伺候过。您要真是吃不起,也甭来霸王餐那一套,麻溜上后厨洗碗去,酒钱两清,陈某自然会放你走人的。”
话里话外,全是嘲讽。
扛活的“啧”了一声,扬手就把碗里的酒全波到了陈掌柜的脸上,接着他起身抓住对方的衣领,粗暴地把人扯到自己眼前,“你走南闯北,就拿这些掺了假的玩意儿去糊弄四方食客?你算什么东西?败了御泉贡的名声,把你的脑袋拧下来都不够赔!”
这一闹,原本看戏的客人都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劝着。
小二更是急得直跳脚,刚要上前,扛活的一把就抄起了脚边的镰刀,把那小二吓得一下子退出去好远。
他这边逼退了店里的伙计,那边手上的力气却越下越重。
陈掌柜被自己的领子勒得满脸通红,慌忙解释:“御泉贡它就是这么个味儿啊!我们这做生意的,买卖再大也不敢欺客,我哪敢糊弄您啊!”
可扛活的却不买账:“还嘴硬,今天老子要是不教训你,你怕不是以为我黔阳城的人,都没见过世面呢!”
陈掌柜被他呵得直打哆嗦,连连叫苦:“你到底是什么人?就算真是谁顾了你来砸场子,也总得讲点儿道理、讲点儿证据吧!”
“嘿!”扛活的像是听到了什么趣事,突然笑了,“老子这一生,恶事做尽,从来都不留证据。”他说完,举起镰刀就要往下砍。
“住手!”
几乎是在一瞬间,白堕猛地拨开人群,站了出来,“杯酒滴水的小事,不至于如此,我来给您二位断断,如何?”
说完,在一片质疑的目光和悄声的议论里,白堕袖手而立,利落的短发下,明眸带笑。
那扛活的男人明显愣了一下,他的视线在白堕的脸上扫了两圈,最后还真就放下了手里的刀,曲指落在桌面上敲了敲,“小子,你要是真有本事断得明,要什么老子都赏你,但要是敢信口胡诌,别怪老子没警告你,这黔阳城,你就别想竖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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