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做了个梦。
躺在枕上,头不停的晃,像极了挣脱不开的噩梦。
她梦见了小菟,她第一次梦见她,如此真实。
梦回小菟登基大典的那一天。礼毕了,回到甘露殿,这个孩子不愿意宿在龙床上,慌慌乱乱的吵着怕鬼,怕鬼。
“哪里有鬼呀,白天可有小皇帝模样了,怎么现在又犯了老毛病,闹什么呢?”梦中的苏晓在寝殿门口拦着赤脚在地的她。
这孩子总是怕些别人不怕的东西,也总是不怕别人害怕的东西。
她一直吵着有鬼,龙床上死过太多的人。
“那也是你耶耶,有什么好怕的。”苏晓把她搂到床上,盖好被子,“甘露殿是全新布置过了。哈哈,知道你怕这个就有法子治你了。听话睡觉,再胡闹就把你关奚官局后院去,那儿每天都摆着从各司接收的尸体,等着天亮开宫门了,再拉出去烧埋。”
小菟瞪圆了眼。
这梦境一点都不模糊,真切如斯。
苏晓笑着:“娘逗你呢。不过那个地方,娘待过一夜。那是二十二年前了,当时文太妃设局,待娘诞下让儿充作她的孩子,就打算毁约灭口。亏得身边人捎来了信儿,那便只好将计就计,产后装死了一回。于是,娘就带着刚刚临盆的身子,在死人板上躺了一宿。那股子腐臭的味道,娘一辈子都忘不了啊。”
小菟问,那后来呢?
“后来啊,快到天亮的时候,你元婆婆打通关节,把娘偷了出去,关到一间小屋里,一关就是三个月。出来的时候,文太妃已经薨了。”
“她怎么薨的?”
“那时的文太妃本就是强弩之末,与她的胞姐太后娘娘交恶已久。再加两人都未诞下男嗣,好一个明争暗斗势不两立。中间就不说了,周周转转的,太后收养了四皇子,也就是你耶耶。而保下娘的交换条件,就是让儿永不争夺皇位。这让字,就是太后娘娘给取的。”
小菟无邪的眼睛眨了眨,“还得每时每刻提醒着。”
苏晓叹:“是啊。哎,都过去了,现在又要改称呼了。她已成了太皇太后,而娘也成了太后。这称谓,显人老啊。你现在知道娘吃过多少苦吧?也都是你难以体会的。所以别怨娘行事严肃,娘自认对你们几个孩子柔软了太多,特别是你!”
小菟的眸子低垂:“那不是照样把我打的皮开肉绽。”
苏晓泛起了温柔的笑,在现下的枕上,从枕上透进梦里。“打戒尺可是有技巧的,先削着打,再正着打,把皮下的血拢到一处就容易打裂开。其实那天并没有打太久,一刻来钟罢了,不给你留点小伤,你哪会知道代价。不过后来打完了,娘就后悔了,大夏天的把你打破了皮,最怕伤口发炎。可为了给足你教训,娘就咬着牙不去看你不去哄你,心里矛盾着呢。有时候你睡着了,娘就在房门口转悠,有一天实在忍不住了,进去摸摸头,摸摸手心脚心,确定没发炎发烧,这才把心放下。”
她瞧见那孩子的眼泪往肚里流,她倔强的说:“这一回我认了,我确实胆子奇大做错了几件事。可那十个板子,我不认。”
苏晓在梦中的辩思也很敏捷,“你看秋儿可敢忤逆我一句?再说说哥哥,前儿他给我闹这一出,还割伤了你的脖子,我回头就得治他,上豫州给我摘枣儿去!他俩可是动辄遭贬斥的份,小宝儿啊,犯错能用皮肉之苦来抵,这代价是最轻的。”
脑袋又开始在枕上晃了,浅浅月光筛进窗子,抚在她蹙紧的眉头上,她无比分明的听见那孩子在梦里说——“可最主要,你利用我,曾经利用,现在也在利用。你利用我,所有人都在利用。白芙,我知道你是白芙,我也知道元晴是白月,我什么我都知道,都知道……还有,叫我做皇帝就是最大的利用,可我偏不!我要做一个好皇帝,休想再利用我……”
梦境开始摇晃,眼前的小脸满脸悲愤,她小嘴凌厉,无数遍的厉斥着利用、利用、利用……
苏晓头痛,无比的痛,就好似对面那张小嘴能吐出针来,一根又一根的将自己刺伤。
在梦里憋到极致,一个激灵猛地醒来,苏晓瞪着房梁大口喘着气,热汗已将全身湿透。
她用被子将满脸的汗揉掉,一翻身,落了泪。
这个梦裹挟着她所有畏惧的元素,将自己惊了个透透彻彻。
菟儿,我的小宝儿,你梦里来看娘,也在怨娘吗?
苏晓热泪痛流。
当年,白月留下的信,她嘴上说不信,可心里终究是信了。
乐姬在身边翻了个身,苏晓立马伸手把她拨回来,怕她又滚到床边。又一串热泪滴答,我曾以为我待你们三个是个严母,可直到小小宝儿乐姬出生,我竟然变成了慈母。
我把对白月的不满和怨怼,转嫁到了小宝儿身上。
凌晨五更天,苏晓突然懂了。
只不过,小菟之死包含了她多少权欲熏心的推动,她永远也不会承认。
前段时间,苏晓叫玫姨绣一扇双面苏绣屏风。
而图案,是全家福。
而今雏形已定,苏晓打眼往那扇半透明闪着银光的绣品上看去,微微笑目光流转,轻启朱唇说一句,把菟儿也添上吧~
玫姨怔了一下,转脸看着苏晓,“娘娘,您看,添在哪个位置呀?”
苏晓定定观察,绣样中的自己坐在圈椅上,背景是延嘉殿正殿。右手抱着乐姬。秋儿站在身后左侧,右手抚在自己抱着乐姬的右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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