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无尘吩咐四大殿主各自行事之后,便踱步走到岬角的尽端。
这时,他的心境骤然好了起来,悄然影响着这天地间的景象。
橘黄色朝霞正在驱逐着苍穹另一端幽蓝的鱼鳞云,层层叠叠的细浪不断涌向布满裂纹的岩石。
随风而至的寒意阵阵袭人,不断地侵占着海边的地岬;如蛇鳞般在流冰间闪耀着的波光,则为万里彩霞所染红。
长无尘独自站在嶙峋的山石上面,默然聆听着北海的呻吟,而后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挂在胸前的云雷纹的玉玦,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记得那一天,是个阴雨连绵的日子。
有个稚子搂着膝盖躲在芭蕉树下面避雨,明亮的水珠他那从湿漉漉的银发里流出,而后沿着他的双颌跌落下来,点滴没入齐膝的草丛。
远方的山冈上芒草丛生,忽然冒出两道陌生的人影来。那稚子倏尔抬起眼来,默默地瞧着他们看,那双灰暗的瞳孔重拾以往的光彩。
“没想到,竟然会这里遇到阿修罗的后裔,倒真是冤家路窄啊。”有位年轻的男子身穿朱红色麒麟纹锦袍,背负着那把半人高的玉瑟,对着身旁的女子说道:“妹妹,你看如何处置他。”
只见那女子身穿着那袭霜色霓裳,撑着红纸伞向那稚子款款走来。雨水顺着倾斜着的红纸伞边缘滴落下来,白羽嫣将手臂搁在并拢的膝盖上,蹲下身来并且笑眯眯地注视着他,问道:“此间缘何唯有你一个人?你的亲人都在哪儿呢?”
而那稚子则警觉的盯着她美丽的杏眼,沉寂的内心产生了涟漪。可当他费力地蠕动着唇舌的时候,喉咙里只是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却是始终无法组织出完整的语言。
“得了吧,他兴许是个哑巴。”背着玉瑟的白羽生忽然插口道。
“哥哥怎么说话的,这孩子可能是受了些惊吓罢了。”白羽嫣偏过头来,鼓舞着他说道:“你能告诉姊姊的,对吗?”
“我好像……没……没有亲人。因为我……什么都……都想不起来了。”那稚子顿时揪紧头发,向她流下了痛苦的泪水。然而,他却显得愈发口齿伶俐起来。“一旦我……我开始想以前的事情,脑袋就会疼得厉害。”
这时,白羽嫣的眼里忽而流露出怜悯的目光,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庞,道:“既然想不起来,那就别要勉强自己了。”
而今,她便缓缓别过脸来,望着身后的白羽生,略显忧色地问道:“哥哥,这孩子在此孤苦伶仃的,我能不能将他带在身边?”
“这怎么成?难道你已经忘了,我们是因何而逃离天界的吗?”
“虽然天神与阿修罗之间仇深似海,但是这孩子毕竟是无辜的啊。”白羽嫣劝道:“况且他跟我们一样,都是罗天之战的受害者。若是因此而将他弃置不顾,我们跟豺狼虎豹又有何异呢?”
白羽生皱着眉头踯躅了片刻后,最终却不禁摇头向她说道:“真拿你没办法啊!既然如此,我们便带他一同赶路吧。”
闻言后她顿时笑了起来,并且将手搭在膝上,略微弓着腰对他说:“你愿意跟姊姊走吗?”
稚子忽然伸出手来摸她的面颊,一本正经地望着她说:“那姊姊会一直陪着我吗?”
“为什么要这么问呢?”
“因为我的心声始终得不到回响啊。”他忽而忧伤地说,“雨露会消失;草木会枯萎;湖里的小黑鱼也死了。这世上却始终是我孤零零一个。既然留不住注定要离开的人,那我们从一开始便不应相遇。”
此刻,他的神态跟语气全然不似个孩子,令她的心里暗自吃惊。不过,白羽嫣随即上前刮了刮他的鼻梁,并且忍俊不禁地对他说道:“那当然喽。从今往后,我们便是相依为命的亲人了。而亲人呢,是永远不会抛弃彼此的。”
那稚子怯生生凝视着她的双眸,后知后觉地洋溢出灿烂的笑容。在那之后,他便撒开脚丫跑在白羽嫣的前面,兴高采烈地仰天呐喊道:“好耶,以后我再也不是一个人了,我也有亲人了啊!”
一时间云消雨散,万物生长。落日的余晖照在荒凉的山丘上,拔地而起的风铃木随即变得枝干粗壮,盛放在枝头上散发着淡香的黄花随风而败,饱受雨露的野草在浓密树影的掩映下不时闪光。
“哥哥你瞧啊,那孩子是多么地神奇!”
“是啊,只不过……”白羽生忽而顿了顿,似乎从那孩子身上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心头上方极快地掠过一层阴翳。
不知是何缘故,白羽生总是觉得这孩子的眼睛,很像他以前在天界见过的那个人。难道是我多心了吗?他的心里这般想着。
然而,当白羽嫣向他询问原由的时候,白羽生却什么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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