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令他有些许的沮丧,但同时,也让他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自信。怕就意味着他强伟的权威还在,怕就意味着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谁敢公开站出来,跟他强伟唱对台戏。这很好,他要的就是这效果。政治说穿了就不是一个活跃的东西,政治的精髓其实就在“服从”两个字。不过,在不同时期,“服从”两个字有不同的表现方式。所谓的“民主”,在他强伟看来,就是一把手公开把态度亮出去,其余的人能同步跟进,能顺着一把手给出的方向,在铺开的蓝图上,绘上自己的一笔。当然,这一笔必须绘得恰到好处,绘得不显山不露水,让人瞅不出破绽。这样,一张大家绘出的蓝图,粗看起来,就像出自一个人之手。
这不是说他强伟有多专断,问题是你如果不专断,这盘棋你就掌控不了,河阳这架马车,你也驾驭不了。古往今来,大凡能干出点事儿的,哪个不专?哪个不断?强伟也讲过民主,特别是刚来河阳的那两年,他几乎民主得过了头,可结果呢?越民主越出事,越民主步调就越难统一。如果不是他醒悟得早,怕是河阳早就没他说话的份儿了。
就说你手里有一张蓝图,想让大家齐心协力把它绘好,如果有人偏是给你故意绘出不协调的一笔,那么这张图,还能叫蓝图?
这样的事不是没有发生过,想想这几年,明里暗里,他让别人算计了多少?大好的机会,又让别人“民主”掉了多少?如果真能一条心,他强伟能这么被动?河阳能到如此困境?
不过今天,强伟还是想铺开一张图,他倒要看看,在座的六位常委,会怎样绘上自己的一笔?
沉闷,压抑,谁也不想第一个说话,甚至,就没想着要说话。只要强伟的目光一碰过来,便马上垂下头,装出一副受苦受难相,生怕强伟点上自己的名。强伟有点儿恼怒:轮到你们说话的时候,一个个哑巴似的,到了下面,说得一个比一个多,一个比一个难听!不说是不?不说我就点名,一个个轮着讲!
强伟再次扫了一眼会场,这一次他扫得更为尖锐,那目光,仿佛带了刃一样,要划开这一张张沉默的脸,看看他们内心里到底怎么想。强伟都差点儿要开口点乔国栋的名了,市长周一粲突然开口说话了。
周一粲原本是不打算说话的,她的神志似乎还没有完全从昨天的惊险中恢复过来。昨天那一幕真是太可怕了,事后她反复地想,自己怎么就能做出那么惊人的举动呢?换在平时,怕连一半的勇气也没有。但昨天,她竟然做到了。但昨天那一幕,却也给她带来太多的混乱,到现在,脑子都昏昏沉沉的,清醒不过来。再说,出了这么大的事,说什么?昨晚她就想,自己在这件事上到底该持什么态度?是保持冷静、任其发展,还是站出来,尽一个市长该尽的职责?这选择的确很难。保持冷静,她做不到,她怎么能冷静得了?要尽职责,怎么尽?尽到啥程度才算合适?这是个难题啊!
“合适”这个词,很关键,也很难掌握。深了,会让强伟不高兴,会让很多人不舒服,更会破坏现有的这种微妙关系;浅了,那不又成了应付?应付对她来说,更难!后来索性想,先不主动,静观其变,看强伟还有乔国栋,会采取什么措施。然而,强伟刚才那番话,一下就把她的想法推翻了。到了这时候,强伟还在搞一锤定音,还在拿着铁榔头砸别人。这种做法,她受不了,真是受不了!
“我讲几点。”她拿过话筒,略略平定了一下情绪,尽量用温和的声音道,“我们今天开这个会,目的是为了什么?善后我不反对,出了任何事,都得善后,不能无限制地把影响扩大下去。可这‘后’怎么善?单纯地讲平息、讲制止,合适不?小奎的案子是拖了两年,谁拖的?大家都说自己没责任,那么责任到底在谁?为什么一个简单的案子,一年多时间就是查不实?我想有必要把负责案件的同志请来,当面给大家作个汇报,让大家会会诊。其二,这么快就认定,老奎爆炸案幕后有指使者,是不是太草率了点儿?会不会有转移方向的嫌疑?”说到这儿,她突然打住了,推开话筒,坦然地,又略带难过地,将目光投向强伟。
强伟并没回避,他知道周一粲一定会讲。昨天的事,她功劳最大,表现也最突出。加上对小奎的事,周一粲一直有意见,现在该轮到她反驳了。但没想到反驳会来得这么快,这么有针对性。“还有吗?”他盯着周一粲,问。
周一粲本来还想说下去,强伟这么一问,她倒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讲了。吭了一会儿,道:“没了!”
这一声回答令她失望,她这才发现,自己对强伟,有一种冲不破的怕,或者叫“习惯性屈从”,怎么会这样呢?
强伟笑笑——他居然笑了!他从周一粲身上收回目光,又望着大家:“好,总算有人提不同意见了,大家踊跃点儿,有不同意见,尽管提出来。”
会场的气氛再次变紧,甚至比刚开始时还多了那么一层味儿。周一粲短暂的一番话,眼看要把会议引向另一个方向了,强伟这么一问,掀起的那道微澜刷地又平静下来。
这两个人,到底在演什么戏?
常委们的目光仍然聚在周一粲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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