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九岁那年起算小泥鳅就独自住在这儿了。
一个人住自由也自在。口渴了就从後院古井打水出来肚子饿了便去一里外的湖畔钓鱼。天色暗了、困了他便溜到妈妈的床上睡觉。
妈妈的房舍无顶无墙只馀一张空床。只是小泥鳅从不寂寞夏日里蚊虫飞舞秋夜里落叶飕飕仰卧床上眺望天际有时月照银海、缀点繁星有时蓝天白云、小鸟翱翔不时还会降落下来栖在小泥鳅的鼻子上。
虽然这般快活可小泥鳅却还挂心一件事不论他在捕鱼打水还是读书写字他的眼角始终都在留意留意妈妈房里的那座大衣柜。
又大又破的衣柜连接了地狱与人间破宅中的小泥鳅一直苦苦守候等那衣柜再次开启让他再次见到地狱的恶鬼
第一回背出道德经的那天往事历历在目。
“来!三十五!执大象!”外公捧著旧书喊出章回号数。背诵声传来小脚打著拍子:“人示以可不器利之国渊於脱、可不鱼”他摇头晃脑念道:“强刚胜弱柔明微谓是”
满口怪言怪语道德经虽以艰涩闻名於世却也非无字可解一旁舅舅蹙起了眉头附耳问向外公:“像是背错了是不?”
外公愁眉苦脸一边对照古文想来确实离了谱。他将小泥鳅拉到跟前叹息嘱咐:“来咱俩重新背一遍将欲歙之必故张之;将欲弱之必故强之是谓微明柔弱胜刚强。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陡然间外公咦了一声。“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倒过来便是“人示以可不器利之国”。觉此处奥秘张口结舌的外公望着面前小童喃喃自忖:“小泥鳅你你”
“公公像是好吃惊啊?”四岁的小泥鳅嘻嘻笑著:“你不是说了麼?倒背才是如流啊!”倒背如流的小泥鳅什麼都开心。
住到这栋大房子後小泥鳅更开心了那房子好大好大从娘的卧房瞧去可以瞧见镜子般的湖水窗外花树绿香香蓝天绿地如茵小泥鳅真觉得自个儿家财了。
那天小泥鳅背完了整本道德经便跟著外公来到娘的香闺里他东瞧瞧、西看看还没来得及问窗外那棵是什麼树便给外公拉着跪倒了。
“乖乖小泥鳅。”外公带著小泥鳅面向衣橱他这样笑著:“一会儿记得要背经喔。”
面前的衣橱好大、好新望来像是一座大宅门。小泥鳅望向衣橱忍不住咦了一声眨了眨眼。却听舅舅笑了起来插话道:“小家伙背就背你可千万记得莫要倒背啊!”
哈哈大笑中小泥鳅凝视著大衣柜不知里头有什麼奥妙他更加惊讶起来了抓了抓脑袋还不及问话便听外婆这样说了:“行了、行了你父子俩出去吧这儿男人不能留。”
外公与舅舅相顾一笑父子俩各从地下爬起并肩离开小泥鳅最是懂事一听男人不能留正要跟上外公舅舅的脚步却给外婆拉住了。
“你别走。”外婆含笑搂来小泥鳅抚摸他的聪明小脑袋。“你得留着。”
“不要!”小泥鳅嘟着小嘴忿忿不平:“婆婆说男人不能留难道小泥鳅不是男人么?”
“你不一样、你不一样。”外婆挽着小男人的小臂膀温颜笑道:“你是男人没错可你是咱们杨家的心肝宝啊。”
喔杨家的心肝宝啊!生平第一回听到这样的称号小泥鳅真高兴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外公和舅舅像猫儿般溜出去了既然是心肝宝小泥鳅也不急着走了正要依偎到外婆怀里撒娇忽然鼻端传来香味儿引得小泥鳅心跳加促。
这是什麼味道呢?玫瑰花儿长脚走路了么?小泥鳅眯眼嗅了嗅转头去望赫然讶道:“娘你你好奇怪啊”
面前的娘亲从屏风後走了出来穿著奇怪的衣裳。
真是怪衣裳两条红线挂着一兜红布比乞丐的破洞烂衣还少了点料子。虽然这样小泥鳅还是呆呆望娘柔亮亮的肩头腻肤像是擦了光漆的白羊儿红烫烫的瓜子脸颊看来比黄昏晚霞还要晕好美好美
小泥鳅红了脸他垂下小脸避开娘的脸庞却不小心瞧到了娘的那双白腿。
没穿凤裙的娘在小泥鳅面前露出了**那也是他生平第一回望见女人的白腿。小泥鳅害怕起来他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高声背诵:“将欲歙之必故张之将欲弱之必故强之是谓微明柔弱胜刚强。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在外婆的笑声中娘拉著小泥鳅一同跪了下来。小泥鳅还在背诵着妈妈与婆婆将小泥鳅夹在中间三人面向那座大衣橱模样像是大拜拜。小泥鳅满心疑惑只能一心二用他一边背著书一边猜想着
为何要跪下呢?黑灶有灶神、古树有树神难道衣橱里也有橱神么?正想间衣橱里传来喀地一声也打断了小泥鳅的背书声。他呆呆抬起头来娘与外婆却同时垂下头去前额触到了地板。
衣橱里有动静像是有什麼东西要爬出来。小泥鳅不由自主地站起正要向前察看却给外婆一把拉倒了她按住小泥鳅让他趴伏在地。房里的三人跪地不动小泥鳅没学娘用额头触地他只用下巴抵着凉地板虽然张嘴挺费力他还是忍不住开大了嘴就像面前的衣橱一样。
衣橱开了大嘴吐出了一个人男人。
那天小泥鳅实在太惊骇了他活到了四岁头一回见到衣橱会吐出活人。可能是太讶异了他不记得男人长什麼样了只晓得他有个胖肚子全身黄闪闪的像个大赢家。
大赢家从衣橱里走出来他哈哈大笑笑得挺开心、挺得意好似怕旁人不晓得他挺快活。他走到娘的面前笑道:“宝贝儿(孙晓初稿:香兰)可还喜欢这栋新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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