婺州,东阳县,雅溪。
江南之地,人文荟萃,自古以来形成了浓厚的习文重儒之风气,几百年积淀,在东阳县一带造就了众多士族门第,其中雅溪慎雍堂蒙氏,便是赫赫有名的书香世家之一。
蒙氏一族,百年底蕴,自开宗建祠至今,历数下来,有十几位进士,举人、秀才更不必细数,祖上最高官至一品大员。
家族开枝散叶,十几代下来人口稠密,在雅溪东岸聚居而生,以蒙氏宗祠为中心,三面环水,南对笔架山,方圆绵延五百多亩,形成了庞大拥挤的住宅群。而主宅慎雍堂,更以雕梁画栋、斗拱彩画闻名,堪称东阳木雕集大成之体现。
不过江南一带人多地少,蒙氏一族人口众多,嫡支旁支加起来,房屋千间,院落连片,街巷纵横,同时也难免导致居住环境拥挤逼仄。尤其后巷里闾,住的都是蒙氏的下人,房屋紧凑,街巷狭窄,便是咳嗽一声,声音稍微大些,隔壁都能听个真切。
暮春的黎明还有浓浓的凉意,吴婆子寅时正就起床,匆匆洗漱完毕,安顿了家人的早饭,急急忙忙出了门。
天刚蒙蒙亮,狭窄的巷子里却已经有了人声,张娘子、马婆子等人正从吴家门前掠过,吴婆子很自然地融入她们。这支三五人的小部队快速地沿着后巷出来,拐进一条长长窄窄的甬道,走到尽头后,豁然就是主街了。
主街以雁翅形的大照壁为中点,沿线密布各房各家的宅院;大照壁正对面,依次排列矗立着“风纪世家”、“旌表贞节之门”、“大夫第”三座牌坊。穿过三座牌坊,沿着肃穆幽深的“┗┓”形甬道,走到大门处,此门唤作捷报门。大门紧闭,门上“蒙宅”两个大字,是当年开祠堂的老祖宗亲手所书。
妇人们连看都没看一眼,熟络地从捷报门前掠过,继续往前,七弯八绕地走了好长一段路,终于钻进一个小巷,从半开的角门鱼贯而入。
角门里面就是柴房院子,连着大厨房,天都没亮透,大厨房里便已经人声鼎沸,众多下人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大规格的白宴;四个大锅上,硕大的蒸笼热气腾腾;廊下一排十个炉子,大铜壶咕咚咕咚地煮着热水。
屋檐下挂着白幡,厨房里穿梭往来的男女腰上都缠着白色布条。
周大娘子是管大厨房的人,正站在大厨房门口大声喊话:“都麻利些,今日来吊唁的人多,谁敢这时候给我出岔子,仔细他的皮!”
厨房里众人此起彼伏地应了。
周大娘子用凌厉的目光扫视了一圈,这才整整衣襟,转身到廊下,汇合了吴婆子、张娘子、马婆子等人,领头出了院子。
一路上,碰到各处过来的管事妈妈。连日来大家辛苦,大娘子管家素来严谨,何况这是府里的大白事,阖府上下不分白天昼夜劳碌,管事妈妈们一日不过睡两个时辰,难免脸上都有疲累之色。
大家浩浩荡荡进了西德堂,堂外院子里已经站满了等着点卯的下人,堂内管事妈妈也挤了一屋子。
堂内正对大门一张八仙桌,两边各有一把交椅。
大娘子卢氏坐在交椅上,穿着素银色短衫、茜草色罗裙,罩着青色的对襟长衫,面无表情。一票婢女分列两旁,个个不苟言笑,气场肃穆。罗妈妈手里捧着花名册,上前一步,开始挨个叫名字点卯。
过程庄重但并不紧张,毕竟已经连续几天如此,大家也都习惯了。点了卯的人也不必逗留,直接散去做自己的差事,只有等着拿对牌或者要回话的人才留下。
不到两刻钟点卯完毕,发了对牌给几个管事妈妈,屋里只剩下自己的婢女们了,卢氏才稍微放松了坐姿。
罗妈妈将花名册和流水账簿交给婢女侍墨,上前替卢氏轻轻捏了捏肩颈,开口道:“二娘子这场白事,办得也算是隆重了,只是辛苦大娘子,还得再熬几天。”
卢氏半闭着眼睛,慢悠悠吐着气:“怎么说她也是这个家里的二娘子。都是自己人,我也不怕说句丢人的话,这家里多少东西是用她的钱买来的。如今她去了,替她办个七天的白事,风风光光送她出去,也算我尽心尽力了。”
婢女们偷偷地互相传递了几个眼色,都低着头不说话。
侍墨整理完账簿,过来轻声道:“大娘子,账上的钱又不多了。”
卢氏闭着眼睛没吭声,罗妈妈代问道:“还有多少?”
“只有一百多两银子和几百个散钱。”
罗妈妈拧着眉头:“这钱也太不经花了,前两天我记得还有个三百多两呢。”说着话,眼神偷偷往卢氏脸上飘。
卢氏叹了口气,睁开眼睛:“老夫人一辈子要排场,正经的二媳妇过世了,自然要风光大办的。你们瞅瞅这几天里来吊唁的有多少宾客,一日三顿流水一般的席面;再看看家里这些帐幔花圈纸马香烛,白氏的棺材用的也是最上等的柳州木,钱可不就不经花了么。”
她对罗妈妈偏一下脑袋:“老规矩,你去问二房要些钱来。”
罗妈妈有些犹豫地道:“这会儿去要,怕是绿烟那丫头不肯呢?”昨天她跟大娘子单独在元娘房里说了会儿话,把那绿烟给唬的,跟炸毛的野猫似的,差点都挠人了。
卢氏却会错了她的意思,想了想道:“是我糊涂了,也没必要了。如今白氏去了,绿烟再能耐不过是个婢女丫头,何必跟她一般见识。没必要打草惊蛇了。过几日出完殡,直接拿了她们的库房钥匙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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