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变(一)
“唉,又变天了!”徐州城最有名的大善人刘文忠掸了掸水貂皮袍子上的雪花,晃晃悠悠地向内宅走。聪明的管家刘黑铁点头哈腰地跟在旁边,两只母鸡爪子般的手抄在衣袖里,仿佛一伸出来,就会被北方像乱树枝一样吹折掉。
“黑子,给佃户做的鞋都发下去了么?”刘大善人感觉不到天气的寒冷,无论风多大,步伐总是有条不紊。
“回老爷的话,已经发下去了。照您说的,每双鞋里塞了半两羊毛。这帮佃户跟了您可算祖上积德,要是跟了蒙古老爷,还发鞋呢,有片破布裹蹄子就不错了!”刘黑铁上前一步,话语里充满了献媚的味道。
“唉,把他们当牛当马使唤了一年了,冬天时也得加碗黑豆补补膘。兵荒马乱的,能给行善就少造孽!”刘大善人瞪了管家一眼,低声教诲。
“是,是,老爷英明,如果这样他们不好好干活,真是给狗吃了良心。”
“东门外的粥棚呢,安排好了么。天冷了,每天多加一斗米到粥里去。家里发了霉的干菜叶子不要扔,一并熬到粥里给苦哈哈们补身!”刘文忠想了想,又发出一道命令。
“小人这就去安排,老爷德被四海,前世一定是位菩萨!连俺这无头小鬼,跟着您也能修成正果!”管家口中,马屁之词有如泉涌。
“滚吧,顺便把二爷、三爷喊进来,让他们到我书房议事!”刘文忠抬腿照着管家屁股上踢了一脚,笑骂。
一直佝偻着身子的管家屁颠屁颠地跑远了,大善人刘文忠望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伸手挑开了门帘。
提起刘大善人,方圆百里家喻户晓。他祖父曾经是一个屠户,在北元第一次南下时不小心救了一名宋将。刘家人精明,把这名宋将的伤养好后,以三百两银子的价钱卖给了蒙古人。凭着这三百两银子的本钱和蒙古人的支持,刘家从此在徐州混得风声水起,没几年就成了城内数一数二的富户。
到了刘文忠这辈儿,刘家基业更大。包娼庇赌、贩卖私盐、勾结色目转运使搜刮民财,大斗进小斗出倒腾粮食,凡是人能想出的赚钱手段,没有刘文忠不敢做的。即便如此,他依然混出了个大善人的名号,黑白两道通吃。非但官府的老爷要给他刘大善人面皮,就连往来的盐帮、附近声势浩大的红袄军,都不会打刘家产业的主意。
刘文忠会赚钱,也懂得花钱。赚钱时心狠手黑,花钱时却慈眉善目。刘府名下的佃户、长随的待遇一直比其他大户人家好,逢年过节,丫鬟们缝制的衣服、鞋袜总是按时发到每个佃户手里。水旱灾年,刘老爷就会主动给佃户们减租。在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刘府还会在东门外的汉王庙中支开大锅,无论是乞丐、流民还是吃不饱饭的庄户人家,每天早上都可以去刘家粥棚领一碗稀粥果腹。虽然那粥总是稀得照见人影,也总带着股霉味儿,但毕竟让很多本来要饿死的人又多捱了一个冬天。
比起窗外冬寒料峭,书房内完全是另一个世界。重金从南方走私来的碎花玻璃窗将冷空气完全隔离在外,墙壁上,黄铜打造的水炉子轻轻冒着热气,把整个屋子烤得如春天般温暖。
如此暖洋洋的空气,很容易令人心生倦意。可刘大善人的两只眼睛却瞪得滚圆,一颗心上上下下,不断权衡着纷乱时势。
沉寂了多时的太行群豪出山了,北面以张一行为首,打下了井陉,真定。南方以许土根为帅,势力一直蔓延到了山东。两淮、两河震动,无数豪杰趁势拉起了自家队伍。就连徐州附近也不安宁,红袄军在一个叫萧头陀的人带领下,已经攻到了附近的濠州。而官府忙着提防破虏军北上,压根没精力对付其他土匪流寇。
世道乱了。乱世出英豪,乱世意味着风险,同时也意味着家族崛起的机遇。
“大哥,你找我们!”一声亲切的招呼打断了刘文忠的思考,老二刘文义,老三刘文魁拍打着身上的雪花走了进来。与刘文忠满脸慈悲相不同,老二刘文义长得方面浓眉,一看就知道是个爽直的汉子。老三刘文魁人如其名,长得文文静静,从头到脚带着股书卷气。
“变天了!”刘文忠没有回答两个弟弟的话,望着窗外的飞雪,幽幽地说。
“是啊,真他奶奶的冷。今天上午在衙门当班,弟兄们都拎不住水火棍!”老二刘文义瓮声瓮气地回答。他自幼喜好武艺,长大后凭借家族的关系在徐州府衙担了个旗牌官,手底下管着百十个负责弹压地方的弓马手。每天在街头耀武扬威,煞是气派。
“是啊,变天了。打我记事儿起就没这么冷过,眼下城里流民越来越多,再冷下去,不知道多少人得冻死!”老三刘文魁显然比老二聪明,顺着大哥的口风,含蓄地说道。
“那帮饿殍,怎么喂都喂不饱。从前天起府台大人在南、北两城都加了三口大锅施粥,却每天有人饿死。如果不下封门令,再这么下去,把整个府搬空了也添不完四下赶来的嘴巴!”老二刘文义不屑地说道。四处赶来的流民给弓马手们添了很多麻烦,连日来不断有大户向他抱怨家中财物被偷,还有小户人家在夜里遭抢。弓马手们的一致意见是关闭徐州城门,不准许更多的流民涌入。但徐州城府台大老爷王庭玉心慈手软,死活不肯听弟兄们的劝。
“府台大人也坚持不了多久了,他没钱。我听人说,朝廷今年又停了百官俸禄,卢世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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