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并不是登基以后才开始接触道士的。在沈御离的记忆里,他似乎一直都对修道之人礼敬有加。
所以这一次宫里忽然派人求仙访道最初并没有引起外人的注意,顶多是朝堂上有人担忧地议论两句,说皇帝最近越来越荒唐了。
但凡人得了富贵,无一不希望富贵长久,所以古往今来帝王求仙也是常事,世人都很习惯,并不敢劝。
谁也没想到,不足两个月工夫,这帮道士又在宫里闹出了一桩大事来。
事情其实很简单,道士的工作就是捉鬼嘛!这段时日宫里总有人说睡不安稳,自从冲虚真人被烧死之后,嫔妃、皇子、公主和内侍宫人们多多少少都曾经遇到过一些怪事,还有夜里犯魇症差点把命丢了的,种种迹象都表明宫里有不干净的东西,而且还不少。
于是众道士们经过近两个月的准备终于安排妥当,在宫里办了一场盛大的法事。
找了个据说阴气最盛的时辰,搭台上供作法念咒闹腾了足足一夜。
第二天,一个健康无病的妃子无缘无故平地摔倒,死了;
第三天,参与法事的道士们身上同时长出了青斑,不碰没事,一碰就浑身疼,好像里边有什么东西扎了根似的;
第四天就更惨了:皇帝忽然病了,高烧,直接从祈祥宫抬回寝殿的,打那以后就开始说胡话,连着两天都没清醒。
这可成了大事了,朝野内外忽然乱了起来。
先前从来没有人敢提的“立储”大事变得迫在眉睫,这储君之位却似乎成了个烫手山芋。在这么个特殊的时候,沈御离这个唯一封王的皇子,不可避免地成了天下人目光的焦点。
进宫侍疾是轮不到他的,在府中坐视不管也不可能。于是在叶贵妃的极力主张之下,沈御离又带着绕林住回了宫中的听水轩,每日早晚到皇帝跟前去问候一番。
却只看着皇帝一天比一天憔悴。当年叱咤天下的一员猛将,如今也才堪堪四十来岁,竟渐渐地有了几分风烛残年的味道。
太医只说“邪乎”,道士们说是杀孽过重遭到了冤魂索命,总之显而易见是鬼神之事,非人力所能为了。
过了几日,趁着皇帝清醒,朝臣们委婉地提到了立储之事,话里话外都说再没有人比四皇子庆王更合适了。
皇帝掰着手指头把如今幸存的几个皇子数了一遍,有心找句话出来反驳一下,一时却想不出来。
他最喜欢的那几个死的死,废的废,受牵连的受牵连,简直就是老天在……
不对!
皇帝撑着一口气坐了起来,急得连连咳嗽:“不行,不行!老四不行!立老九!朕要立老九为太子!”
“这……陛下,”在场的几个老臣俱是面露难色,“九殿下的确聪慧过人,但是其生母钱氏先将二殿下假充男儿、又教二殿下为幼弟争权夺利,显然已存着觊觎皇位之心……”
“那不是正好?”皇帝揪着胡须,有气无力:“她想要,朕就给她!”
几个官员都呆住了,想不通这是什么操作。
皇帝咳喘方定,靠在枕上冷笑道:“钱氏不是东西,朕知道。二小子……月儿贪恋权势,朕也还记得。但他母子四人有聪明谋略、也有过人的胆气,你们却也要承认。”
众官员想了想,齐点头。
皇帝嘿地一笑,挺得意:“这就对了!横竖朕都要死了,要个仁义忠孝的太子做什么?朕要选个聪明的、有手段的!小八小九都不错,你们看着选一个吧!”
“陛下,万万不可啊!”几个官员吓坏了,争着往地上跪,纷纷乱嚷:“陛下,治国以仁孝,方是长久之计!八皇子九皇子聪慧有之,然心性难测,加之年纪尚幼,实在不宜立为太子啊!陛下,如今天下初定,当选立有德有能之人,断不可以黄口小儿为君,以免民心生变……”
“哼,有德有能!”皇帝冷笑,气得恹恹咳嗽一副马上要吐血的样子:“你们……选的人,也不见得……咳咳,也不见得就好到哪里去!”
一句话说完竟咳得抬不起头来,旁边叶贵妃吓坏了,忙示意太监们撵众官员出去,自己叫了两个小宫女强扶着皇帝躺下。
皇帝却不甘心,手拍着床沿直向外看,脖子伸得老长:“叫、叫他们回来!拟旨!朕要立小九为太子……”
“陛下!”叶贵妃按住了他的手,柔声劝,“那帮老臣定然是在外面商议好了的,您这会儿忽然说要立九殿下,他们肯定要争执!不如您先消消气歇一歇,等身子养好些了再把他们叫进来教训!立储之事原是殿下一人说了就算的,哪里轮得到他们来聒噪?他们这会儿就是欺负您病着呢!”
皇帝被她按着手,越发动弹不得,挣扎了几下只得老实躺了回去,气喘道:“你也看出……他们是在欺负朕?”
叶贵妃叹了口气,一脸哀戚。
皇帝闭上眼,似是想歇息一阵,心念一动却又来了气:“老子纵横天下这么多年,竟然要被几个只会耍笔杆子的欺负!他们凭什么!这天下是朕的,朕要传给谁,就传给谁!”
“不错,天下都是陛下您的。”叶贵妃挤出笑容,柔声劝慰:“所以陛下一定要养好身子,您还要亲手掌管这天下三十年,所以立储之事大可不必着急。”
“哼,嘿!哈!”皇帝接连发出了几个音节,也不知意思是悲还是怒,话倒是已经说不出来了。
叶贵妃帮他掖好被角、放下帘子,蹑手蹑脚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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