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所发咳声之人,便是晋室咸康皇帝,崩后庙号显宗,谥号成帝的司马衍。他在位期间任用外戚庾亮,大肆排除异己,导致朝政动荡不安,庾亮死后,又重用庾亮之弟庾冰及何充等人,使得朝中朋党比奸。此时他已病入膏肓,膝下二子皆未长成,只好听信庾冰等人之言,拟传位给自己胞弟琅琊王司马岳。他身边那个苍老之声乃是授业恩师,亦是宫中宦官,姓蔡名允,服侍司马衍已有十数年。
蔡允知道圣上一生最忌讳的就是当年沁心湖之事,数十年来,宫内无论何人都不敢提及“沁心湖”三个字,但他已决意为圣上殉葬,因此才有此一问。他自不知,司马衍虽待他优宠无及,然而那件事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人说起,即使是至亲之人,亦莫能外。
殿外游廊,众人又站了一日,所盼宣召圣旨迟迟未来,其中有两三人渐渐有了懈怠之意。倚在亭内休憩的大将军瞧在眼里,心下暗道:“圣上行将大行,必须赶在御驾崩徂之前协迫圣上改变托孤之命,否则后患无穷。”这人正是桓温,此时已是当朝重臣,官拜征西大将军,兼领荆州都督。他听闻圣上病危,欲将朝政大权托付给庾冰、何充等人,立即率大将军府中众幕僚来至承平殿外,以谦恭之姿,行逼宫之实,要挟皇上收回成命,另择托孤之人。
桓温见众人有了倦怠之意,清了清嗓,朝众人道:“圣上受奸人蒙蔽,咱们便要做诤臣,只有......”
“只有你们是忧国忧民的忠臣良将,其余满朝臣工皆是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忽听廊下一人冷笑道,“在下奉劝桓大将军以及众位大人,还是早早回家去罢。迷途知返,金莫贵焉。”
众人看时,那人丰神足韵,风骨高洁,虽只弱冠之年,然而气度之恢弘,令人望之生敬。
桓温一瞧之下,顿时喜出望外,忙笑道:“我道何人,敢如此放诞无礼,原来是名动天下的大名士谢安,快请亭中一叙。”起身作揖,执礼甚恭。
谢安淡淡一笑,“桓大将军客气了,在下蒙召入宫,尚未面圣,恕不奉陪。”说罢飘然而去。
桓温望着他的背影,渭然叹道:“此人风度涤荡,绝非常人也。若能为我所用,日后必定成就一番大事业。”
众人在此候旨已有七日,没想到有人忽然前来,将他们一番奚落之后扬长而去,更没想到桓大将军竟然对此殊无恼意,不觉皆感诧异。
那谢安乃是陈郡谢氏子弟,与桓温所属樵郡桓氏同为江南四大门阀之二。他平素交游广阔,屡辞朝廷委任,因此至今是个白身,此次奉召入宫,乃是族人公推而来。
承平殿内,御榻阶前,谢安见了咸康皇帝,以礼参道:“陈郡谢安,叩见陛下。”病榻之上,司马衍闻声而起,蔡允忙上前搀扶着,司马衍半身微微坐起,气喘吁吁道:“卿家近前,朕......朕有话要与......与你说。”谢安道声是,趋步至御榻前,躬身道:“陛下圣躬欠安,未可大动。有什么旨意,臣洗耳聆音。”司马衍微一点头,又示意赐座。蔡允忙取来御驾尝坐的一张梨花椅,请谢安坐了。
司马衍双目微睁,口角流涎,已经油尽灯枯,忽然伸出一只手,抓向空中,似有无限遗愿要说。谢安伸出双手握住司马衍那只枯手,轻声道:“陛下,臣在这里。”司马衍精神一振,目光登时有了神采,瞧着谢安道:“朕命不......久矣,如今......内政不稳,外有权臣,朕遗世后,卿......卿当做当世周勃。”说到“外有权臣”时,以手指向殿外游廊方向。
谢安情知圣上是在向己托孤,暗示自己效法汉初太尉周勃,待皇帝大行后,翦除权患,安扶宗室。当下伏地顿首,道:“陛下春秋正盛,不过偶患微恙,当安心调养为要,便是顽疾杂症,亦当着医慢慢诊治,万不可因此自生轻念,说此不吉之言。”
司马衍微微一摇头,道:“朕是不......不行了,以后的事,只......只有天知道。”言罢大咳起来,面色晦暗无华,随即吐出一口血来。
蔡允忙上前扶着圣上躺下,又端来清茶润口,司马衍咳声逐渐平息下来,双目紧闭,气若游丝。片刻后,手指在床沿上轻轻敲了三下。蔡允会意,自他枕头下摸出一把钥匙,按事前所约,走至屏风后一座书柜前,用钥匙打开第三层柜子,取出里面一个木匣,回到圣上身边。
司马衍用手一指谢安,再无力气,头一歪,沉沉睡去。
蔡允明白圣上之意,转向谢安,将那木匣双手举起,“圣上旨意,要老臣将此匣交予谢先生。”
“臣以怖惧,谨奉圣旨。”谢安初时颇感意外,略一思索,躬身接过。
出了承平殿,想起适才情形,轻叹一声,正要走时,抬头远远瞧见游廊上众人犹在,他略一沉吟,大步走到众人跟前,笑道:“圣上星火召见,我当何事,原为垂询去岁陈郡田亩赋税一事。闻得如今徭役轻薄,圣心大悦,当即赐我一碗莲子羹,与君同食。此等浩荡天恩,实是臣子百死不能报于万一也。”说罢微笑而去。
众人望着他的背影,登时议论纷纷。“你听,圣上不仅龙心大悦,而且胃口也不错。”“是啊,既然能吃能喝,又岂是将死之状?”“哎呀,不好!也许这一切都是庾冰等人布下的局,就等我们往里钻呢。”“定然是这样,我们中计了!快回府,快回府!”一时人心惶惶,慌作一团。
桓温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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