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五年,十月丁亥,戌初二刻。
长安,大明宫,外朝。
“你确定是安王?”
张翊均听了璇玑所言,忍不住向她贴近了一步,再三确认。
璇玑两颊微微泛起红晕,轻声将几个时辰前发生在清凤阁的事情简明扼要地一说,她重点讲了神策军突然大批驻扎清凤阁下,以及一名神策军将意图杀害自己,幸而经由安守约相救才脱险云云。不过她并不知道张翊均认识安守约,因而只是以西市结识的旧人二字代称。
“等一等……”张翊均忽而伸出一根食指,打断道:“上一句。”
璇玑愣了愣神,“一名西市结识的旧人相救……”
“不是,再上一句。”
“额……一名神策军将欲谋害于妾身?”
张翊均挥了挥手指:“没错,那个神策军将,可是叫豆卢著?”
璇玑张了张嘴,面有惊讶道:“正是!”
“而安王是幕后主使一事正是此人供认出来的,对不对?”张翊均已然猜到了之后的发展走向,在得到璇玑的肯定后,张翊均一捶手心。
果然!
这下基本能够证明王守澄在天子御前所说的一切皆是胡扯。那位权阉,不过是利用了豆卢著后来因为某种原因被杀后,将计就计,编造了那么一套漏洞百出的说辞,一为试探天子反应,二为蒙混过关。
现在……张翊均心忖道,他与璇玑以及李商隐一样,先前只是摸到了黑幕的一角,如今将璇玑所说同李商隐说的十六宅遭袭一事相结合,碎瓦终于可以拼出整座浮雕的模样。
豆卢著是申正到的清凤阁,而十六宅遭袭则是二刻之后。这之间的时间差,显露了一种可能:
豆卢著麾下有二百余禁军,这么多人不可能是为了谋害璇玑一介清倌。若在此大胆猜测,豆卢著极有可能也是要去十六宅的,但因为在清凤阁耽搁过久,鬼兵觉出了异样,便代为袭击了那边。
但原本派去那边的是二百余禁军,行事一向秉承集中击破、人数压制的鬼兵,为何却只派了五十人进攻颍王府?
张翊均一时想不明白,直到他望见了李商隐的脸色有些不太好。
“十六郎……你怎么了?”
李商隐嘴唇抖动,全然没了方才讲起故事来的兴高采烈。这让张翊均有些不祥的预感,连忙抬高声音又问了一遍。
李商隐咽了咽口水,“义、义山记得,颍王殿下适才曾说,要、要随陆兴陆县令再往安王府一趟来着。”
张翊均和璇玑一听,眼神矍然一变。
与此同时,万年县,十六王宅,安王府。
一名王府宦官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碟金脊瑞兽螺纹盏,缓步迈进退室,将金盏放置在茶海一侧的矮案上,安王抬手就能够到的位置。
李瀍垂眼看过去,发现内里盛的尽是些进口自西域的名贵酥椒、精细研磨的细盐等物,同时紫砂盅口也开始咕嘟咕嘟地腾起白汽。
李瀍看了安王一眼,八兄这是真要请自己喝茶?
如果说李瀍自己的小癖好是炼丹修道、漳王李凑的癖好是写诗弄文,那么自己这位八兄的癖好,则从这间退室内随处可见的金银饰件、镶于矮案茶海的玛瑙琉璃可见一斑,尽是各种奢靡之物。而其中尤以名贵茶叶为甚,甚至到了只要给他一闻一观,就能轻松道出一撮茶叶产地的程度。
不知怎的,面对此时的八兄,望着安王为自己举壶沏茶的娴熟动作,李瀍总能想起当初十六宅宴之时,八兄为自己斟酒畅谈时的场景。此刻想来,让李瀍心如刀绞……
那场宴席上,他本与漳王兄、安王兄三人其乐融融,把酒畅谈,三人均是天子手足,均是最好的年纪,均心有一番志向。
可谁能想到,转眼过了这么些时日,漳王兄被诬告谋反幽禁,而安王兄……
李瀍轻轻摇头,试图打消掉这个可怕的想法,他心中……还对自己的兄长抱着最后的一丝侥幸。
李瀍问起安王对十六宅及宫中遭袭一事知否,安王只是看了李瀍一眼,边将热泉水倾入茶盅洗茶,边面不改色道:“哦?竟然有这等事?”
李瀍眼睛细眯了起来,内中英气不减:“那安王兄可知小王来寻王兄缘由为何?”
对这个问话,安王像是没听到似的,洗完了茶,又将放置一旁金盏内的珍贵酥椒细盐拈起,洒入茶盅,再注入热泉水,稍带一息,将内中茶汤倒在李瀍面前的紫砂茶盏中。慨然一笑,语气热情地言道:“来来,瀍弟……快品品,这可是上好的浙西龙井……”
对安王的反应,李瀍一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但他仍不想图穷匕见,便几许追问:“有人图谋不轨,引兵袭取宫城,号为鬼兵,欲对皇兄不利,安王兄……当真不知?”
安王默不作声,而是端起茶盏,细细啜了一小口,尔后微微抬首,闭上双眼,抿唇良久,才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若非李瀍在侧,安王的神情倒真像一位嗜茶的行家在小庐内径自品茶。
“安兄你到底知不知晓?!”
李瀍急了,用力一拍茶海,震得面前茶盏猛晃,内中茶汤洒了小半。
“瀍弟你还是那么天真……”安王手中举着茶盏,悬在空中,他缓缓闭上双眼,口中传来一声深沉的叹息,低声呢喃了一句:“人成各,今非昨……”
“什么?”
李瀍眉头蹙起,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安王眼帘垂下,嘴角噙着一抹苦笑,端着茶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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