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那是我阿伯。”
令狐缄话音刚落,杨综已不由得倒吸一口气,下巴昂起一个角度,轻挑的眼皮和微张的嘴唇足足滞了一息的功夫。
“那……杨某听说,”杨综又马上抬手,咽了口唾沫,强调一遍道:“真的……只是听说啊,令狐楚……呃,令伯好像与朝中牛相公是世交?不知……是真是假。”
令狐缄属实被杨综慌张得不知所措的模样逗笑了,忙安慰似的解释道:“放心放心,虽然我家伯父确实是妥妥的牛党,但是某可妥妥的不是。”
“……此话怎讲?”
令狐缄神色阴郁了一下,深沉地呼吸了片刻,微微侧脸望向中殿,亦是节度使李德裕应在的方向。
“贞观年间,我唐武德充沛,所当者破,所击者服;开元盛世,更是万邦来朝,四海宾服。为何至今却境内阍寺当道,奸人弄权;境外危机四伏,虎视眈眈?令狐缄始终想不明白,但是某相信,有一人能改变这一切!”
“谁啊?”
“赞皇公李栖筠之孙、赵国公李吉甫之子,剑南西川节度使李公李德裕!”
令狐缄嘴角微微上扬了起来,眼神也随之愈加明亮,“某既然选择跟随了李节度,便是心中笃定,做了选择,九死不悔。”
“不至于到要死要活的程度吧……”
杨综打趣似的笑道,却见令狐缄对杨综的话只是轻轻一笑,神色坚定,完全不像在开玩笑。这才感觉令狐缄是认真的,便怔怔的看着他半晌,似是在确认这个看起来刚过弱冠之年的年轻人说的话是真是假,却一时看不出个所以然。
忽地,杨综像想起什么似的,决定拿令狐缄碰碰运气,便掏出那块父亲留下来的护符样的信物,拿给令狐缄看去。
“欸,阁下帮杨某品鉴品鉴,这玩意上面雕的文字什么啊?”
令狐缄见了这白玉石制成的“护符”,微眯着双眼,拿过去捧着前后看了足有半晌,又用手摸了摸上面雕有的奇特文字。从这玉石的方寸来看,说是护符属实是有些太大了,四周微微有些磨损,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须臾过后,令狐缄看着杨综,用极为认真的语气下了结论:“这绝不是汉字。”
“废话!”令狐缄看了这么久,却只给了杨综这样的回答,让他不禁大跌眼镜,“如果是汉字杨某还要问阁下吗?某虽是武人出身,又不是不识字。某是问阁下识不识得这文字的含义?”
令狐缄直摇头。
“不过话又说回来,”令狐缄凝视着杨综的脸有半晌,目光凝在杨综高高的鼻梁和颧骨上,有些好奇地问道:“杨将军这样相貌的人,在河曲很多吗?”
入川后,杨综因为自己好似胡人的样貌,被问过这个问题许多次了,正要作答,却只见李德裕和李淮深从殿后缓缓走来,便连忙和令狐缄一齐起身,叉手行礼。
李德裕摆了摆手示意免礼,目光扫视二人。
“现在几时了?”
“回禀李公,应是……”令狐缄叉手,瞥了眼将要流尽的铜漏,“将要子正了。”
“襄宜,你即刻携令狐缄起草的文书,去往成都府兵曹,去找卢启,告诉他于丑时之前,向维州与西川要道沿途安插斥候眼线,时刻关注其动向,随时来报。”
“喏!”
杨综不敢怠慢,从令狐缄手中接过一枚函封令后,便于殿中拿起一毛毡披风,退出前殿正堂。
为了避免从正门出去吸引不必要的注意,杨综并没有走向府门方向,反而是从侧门进入剑凤阁,沿着阁道穿过节度使府衙中殿,绕过存放行政文书的内殿,径直走向后园。从后园的一个不起眼的小门廊钻了出去。这也是维州密谋以来,如若时辰渐晚,所有参与谋划之人约定俗成的府邸出口。
原因无他,时辰将近夜半,假使从正门迈出,须过业已关闭的牙城建德坊门,引人耳目,尤其是牛党耳目。
然而杨综没有算到的是,其实自他迈出牙城的那一刻,他便已被一道黑影跟上。
辰初。
成都府,牙将府院。
杨综一直忙活到了将近丑时,才算真正能够回府歇息,恐怕李德裕只会忙到更晚。辰初时分,成都府蜀山方向刚刚蒙蒙亮,杨综正迷糊间,便被自己的家僮给推醒。
“阿郎,阿郎……有人找。”
杨综眼皮沉得犹如灌铅。
“谁啊,坊门还没开呢,谁来找?”
“他说他是……节度支使府上的。”
杨综惊得立时直坐起了身。
西川节度支使李植,是当朝牛党宰相李宗闵的从子。杨综只沉吟了一息的功夫,额上已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难道……在维州密谋即将收官之时,西川牛党已闻得了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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