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嫣,子嫣……”
满满一埕青梅酒被他喝得一滴不剩,他背靠着坟茔就这样闭上眼睛沉沉睡去,下巴是发青的胡茬子,鬓发凌乱沾着草屑,单薄的长衫有好几处泥污。司马随生寻上山来见到便是他这样的一副模样,醉意颓唐,了无生气。
随生二话不说,把他扛在肩上,下山。
……
司马星南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我已醒来数日。
我只记起了我坠崖之前发生的事,我不知道这两年,原来他是这样过来的……天色昏黄,眼看着又要下一场小雪,我坐在窗边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衣,头上戴着貂毛雪帽,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罗汉床上,星南坐在我身旁,我和他之间摆放着一张小几,红泥小火炉中炭火正盛,温着一壶青梅酒,那似甜还酸的气息牵动着我的神经,让我眼眶无端发酸。
“那后来呢?”我问。
“后来?后来他还是走了。他对爹说,他终于明白他当年发兵屹罗的冲动了,他还说……”
“还说什么?”
“他还说,如果早知道一种感情无论开始时有多美好,最后都会慢慢凝结成一种疼痛的话,他宁愿不要。”
我的双眼腾起一层薄薄的雾气,“他去了西戎?”
“我曾经派出天机的杀手去刺杀赫连越,但是他身边有雪狼,几次都失败了;慕程不知从何得知,他对我说,这件事本来就应该由他去做,然后就下山了。爹知道后还责罚了我一顿,命我暗中跟着他到屹罗边境去。我没想到他竟然会贩卖大量铁制兵器给玄德国主赫连森的余孽并一手设计挑起边境冲突,西戎和屹罗停战一年后战火再度燃起。看见邻近的西戎内乱宣成帝是乐见其成的,所以对于慕程的做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慕程挑起战端让他勃然大怒,勒令慕程此役若不能摧毁元武国主的政权,便以欺君之罪论处……”
“而我,却用那样的手段放了赫连越……”我自嘲地苦笑,难怪他恨,梅子嫣,活该他不要你了!
“其实,当时他在沥城治军,没想到只是偶然在坊间听到有人说起元武国主独宠失明的息夫人,他便孤身一人前往安城,把整个沥城的布防扔给我一个外人。我拉住他问他是不是疯了想要去送死,他说,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人让赫连越宠到天上去,那个人只能是梅子嫣。”
我垂下头,取下温好的青梅酒,倒了两杯,自己拿起一杯慢慢地品啜着。
“赫连越,最爱的人其实是自己,不是我。”我说。
“那慕程呢,那么艰辛地找回你,却还是失去了你。当你还是息阳的时候,你欺骗他的时候,给他的,是爱吗?”
我没有回答星南的这句话,我推开门走出去,顺手抓起梅树下的花锄直奔后山而去。星南愣了愣,随即扔下酒杯顺手取过灯笼追上我。当他见到我拿起锄头要把那座衣冠冢掘开时,连忙按住我的手制止我说:“你疯了?!”
我推开他,一下一下很用力地挖开了这座空坟,里面是个长约两丈的木箱子,打开里面一看,除了平素我常用的发簪木梳外,便是开裂的玄铁修罗面具还有那已经长了锈的半截箭头。我颤颤的把那截箭头放进面具开裂处微凹的地方,果然契合得天衣无缝。我摸摸自己额上粉色的那一点痕迹,想起在沥城他拿着细毫蘸了胭脂仔细地给我描了一朵梅花的时候,眼里一掠而过的忧伤痛楚,不由得心里一痛,那时的他该是怎样的心情面对着一个对过去茫然无知的我?
箱子底整整齐齐地叠着两套衣服并排放着,青色的男子长衫,紫袄白里的女子繻裙,正是他送我的我只穿过一次的那套衣裙。
星南拿起两套衣服,忽然“咦”了一声,我一看,眼泪很快地掉了下来。
青衫紫衣的袖子缠在一起,打着个死结。
在西戎乌兰草原上,他对我说,如果我没有死,不管你是谁的女儿,我都要娶你,作我慕程惟一的妻……
秋水河边,他对我说,忘了哑奴,心里只有我好不好?
我曾问他要是我这辈子都记不起你,我这辈子都只能是息阳,你也会一直一直对我这般好吗?
他说,只要我和你,能一直一直…
到了此刻,我才明白过来,他说的“一直一直”后面省略掉的是什么词语。
活着,他对梅子嫣唯一的希求只有这两个字,不管她是息阳还是谁,记不得也好,只要活着,就够了……
在爱情的角力中,他爱得这样的卑微而痛苦;而我,一再的利用、欺骗了他。
放开我的手,是不是就可以得到解脱?
我呆呆地望着面前打着死结的衣服,泪流满面。
慕程,这一个天上人间勿失勿忘的誓言,如今还深深地埋葬在你心里吗?
慕程,你还会不会在原来的地方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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