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鹏张口结舌,老钟还没说完他就咧着嘴巴,面孔歪歪地哭起来了。在钟天水做出这番结论并做出最后规劝的时候,在钟天水随后宣布监区决定从即日起对其伪病行为实施禁闭处罚的时候,孙鹏除了排泄出绝望的哭声和泪水外,没有再排屎尿。
钟天水拉上庞建东,那一阵一有空就往孙鹏家跑。
他们去了孙鹏自己的家,也去了他父母的家,把孙鹏在狱中装病的情况,如实相告,算是动之以情吧——孙鹏冒着伤残甚至死亡的危险装病,还不是为了回家养活老婆孩子,还不是怕老婆跟人跑了,孩子没人管了。说得孙鹏老婆哭得像个泪人似的。老钟和小庞第二次去的时候,还带了一监区干警给孙鹏捐的五百多块钱,钱不多,是个意思。意思就是:希望他老婆也为孙鹏想想,也为孩子想想,熬几年苦日子,等孙鹏刑释出来,一家人幸福团聚多好。老钟他们去找孙鹏父母时,孙鹏的老爹开始还一个劲儿地骂孙鹏:这小子不是我儿子!不是我儿子!后来听老钟谈了半天,也不吭声了,也陪着老伴掉了眼泪。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啊,这么多天屎尿缠身,身上都烂了,得受多大罪呀,还不就是为了孩子吗——孩子也是你们的后代,你们哪儿能不心疼啊!老钟说:咱们都是中国人,中国人对血缘的感情,心里是抹不掉的,孙鹏是你们生你们养的,他的孩子也是你们孙家的种,你们能不心疼?
老钟和小庞还去了孙鹏老婆的单位,孙鹏的老婆在一家邮政公司工作。他老婆很内向,丈夫被抓以后,更觉得在单位里抬不起头了,所以很少与人交流。领导和班组的伙伴都知道她家生活不富裕,但困难到什么程度,并不详知。老钟和小庞去了一说,才知道已经到了过不下去的程度了。这公司是国有企业,这些年效益又不错,再加上老钟小庞说得动情,说得孙鹏老婆单位的领导当即决定,以后定期给孙鹏老婆一些补助。后来孙鹏的父母也终于答应,把孩子接到他们那儿养着,周六周日再让媳妇接回去住。老钟又说服孙鹏的老婆主动找公婆说了两句软话,把以前的恩怨是非化解了得了,不都是为了孩子吗,一家人有什么说不开的!
这样几面一说,这事基本解决了。孙鹏老婆明确表了态,不和孙鹏离婚了。老钟又分头动员孙鹏的老婆、父母,甚至动员了孙鹏老婆单位的工会,分别给孙鹏写信,让他安心改造,争取减刑,早点出来,与亲人团聚。
信都发过来了,为了得到这几封信,老钟和庞建东往城里跑了四五趟,腿都跑细了。那时孙鹏已经从禁闭中队转到了严管队,正在接受集训。看了这几封信后,一见老钟就声泪俱下地跪地磕头,称老钟是他救命恩人再生父母,说他这辈子只要还有一口气没断,就说什么也要报答老钟。老钟说我都这么大岁数了,等你这辈子快断气的时候,我早就烧成灰了。你要报现在就报,怎么报你心里知道。
刘川也想报答老钟。
是老钟让他从心死如灰变得心有不甘,从强硬暴躁走向安静柔软。强硬易折啊!他从老钟的眼神话语当中,明白自己做人做得非常失败。做人也是有方法的,那方法又是何其讲究啊,需要好好去学。
刘川决定先从具体小事入手,他从病犯监区一回来,就把三分监区水房和厕所的卫生,差不多全都包了。他让自己养成习惯,只要看见地上有脏东西,必定弯腰捡起来;只要路过暖壶,必定拿起来晃晃,发现空了:马上去打水。他们班的李京喜欢用热水烫脚,用水最多,可自己又不打水,每天收了工回到班上,刘川刚把水打回来,大家还没来得及喝,就让他用掉大半。刘川一向挺烦李京的,要在过去,早不伺候他了,可现在刘川不当是伺候李京,权当是修炼自己,马上再打一壶,心里的不高兴也都忍着,不挂在脸上。时间久了,他努力让自己心里也别再不高兴了,既然你是自觉自愿做好事,打开水给大家用,你管人家用多少呢,你管人家是喝了还是洗脚呢。
做这些好事并不挣分,因为没有规定为大家做一件好事能加几分,但刘川还是每天坚持。刘川另有挣分的途径,而且他挣分的途径越来越多。因为听说明年考下一门大学单科的加分要从三百分降到二百分,所以刘川计划今年无论如何也要考下法律专业的三门单科,一门法理基础,一门大学语文,一门外语,一共能挣九百分呢。挣这九百分对刘川来说,很不容易,至少要比在社会上读大学难得多了。在外面正常上大学有老师授课辅导,而在监狱里自学,每门课的重点在哪儿,全得自己琢磨。考试的面又特宽,平时边边角角不注意看的,考试的时候准栽在上头。刘川拉了一个学习资料的清单,在给奶奶打亲情电话时,让奶奶托王律师或者别的熟人帮忙为他到书店或图书馆去找。他知道奶奶这时候已经住进了养老院,但不知道她已经找不到任何帮忙的人,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奶奶活了七十岁,这回才算透彻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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