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离开部署区的时,界碑是地下650米,走了有快两个小时,差不多十公里路了,我照样看不到顶,上边不是隧道桥就是轨道桥,我很奇怪路到底是怎么修的,能绕成这样。可能这么修有助于空气流通?大概是,这里的空气确实比长安区干净蛮多的,排风系统在附近的缘故?我看过高克明他姐的公开论文,题目很长,反正是说在某个特定条件下,某特定区域的空气疏通问题吧,这年头干空气流向学的,待遇真是羡慕啊。过几年有资格考军大了,也努力往那边靠靠,进机动旅就简单了。”
松散的烟灰簌簌掉进日记本装订线中,沈如松索性停住笔,轻拂纸面,稍缓因速写而酸痛的手腕,本子上的字迹潦草得只有他自己明白究竟写了什么鬼画符。
大概有两支烟功夫了,沈如松远远望见最前边的人群似乎挪动了起来,但公路嵌在山里,地下的山里,虽然沈如松能越过薄雾望见路,但到他这里,可能就过去了两刻钟。
沈如松摘下唇边的烟蒂,摁灭在地上,然后放进一个空烟盒里,都说地下城人看到栏杆就忍不住想冲着外边撒泡尿或者丢个垃圾之类的,但沈如松不敢,无他,也许一个烟头掉下去,说不定就砸到了支撑升降柱门口,砸到某个将军头上。对啊,长白地下城一个支柱与升降通道,就是这座山,这座中空的山。
“托庇于祖国的羽翼下,我享受着先辈们用生命换来的安宁,地上的世界固然破败,但那儿,始终是我们的土地,是我们曾经的家园,是我……”
哨声终于响起,照样尖利且嘹亮。
“起立!”队列外的军官们大吼着,而人群如涨潮的海,齐齐站起,目光不移。
哨声响过了第二下,沈如松把笔记本靠在了前头战友的背包上,低头奋笔疾书。
“是我们这一代人的责任,即便流尽鲜血也在所不惜!”
哨声响完了三下,山谷间喊声重重回荡,人群如波浪般起伏迭起,沈如松运笔用力一钩。
“愿太阳每天升起之时,我滚烫的鲜血,能融开祖国冰冷的土地。”
“管制结束,重新前进!”
喊声升到最高,沈如松把日记本塞回了胸袋,列队站齐。抬头间,他那双淡棕色的杏仁眼里泛过的神光与迎面打来的刺目光柱融在一起,淹没掉了他的脸庞廓影,然后一道掠过了他身后千万个同样行进在蜿蜒公路,一路向前的人们。
沉默的队伍迈着整齐步伐,沈如松自己细微哼唱着熟稔的旧歌调子,路终究会走完。顺着最后一道被煤灰污脏的铁路桥行到底,沈如松眼前豁然开朗,庞大而稠密的铁路线围绕着入口下的五根环形主支撑柱展开,列车喷出的蒸汽淤积后凝结的雨滴甚至润湿了他的脸颊,高高倾泻而下的自然光辉映在雨滴中,叫这些从未离地表如此之近的孩子们不自觉地泪流满面。
无数人在沿着既定路程进入到最后的调配升降梯内,沈如松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忍不住惊叹地东张西望,他的目光甚至没跟着铿锵迈过的机甲空降兵,也没停留在硕大无朋的工程绞机上,更未兴致勃勃地与并肩而来的女士官生们打招呼,戴上头盔,他仰着头,灯光逝去,那座缓缓升起又落下,带走地下带来地表的二号升降台占据了沈如松全部视野。
那是通向地表的唯一路径。
冰凉雨水划过沈如松的盔檐,队伍旁一辆辆平板拖车的前灯刺破了淅沥雨幕,照地所有人脸庞雪亮,环形支撑柱间的伟人雕像们目光深邃地俯视着,似乎会永远凝结滴落的穹顶水汽在与石刻标语外的指引红光永远混合着,于是,就有了彩虹,挂在天上的地下彩虹。
带队长官大步迈到队伍最前,毫不犹豫吹响集合哨,吼道:“全体都有!”
“立正!”
脚跟并拢时皮靴“啪”地撞在一起,雨水将士官生们的原野绿色迷彩服染成了墨绿色,沈如松微微扬起头,目光越过了队列,一直到穹顶最高处,也是规模最大的标语。他在心里默默念道。
坚持战斗,加强生产,团结一致,复兴祖国。
“向右看~齐!”
队伍齐刷刷转头,离沈如松最近的平板车司机若有所感扫了他一眼,摇上车窗,朝前开动。
“向前看!”
在二号升降台前,带队长官邵禄思扫视过台下这批出自复兴军工程兵第一士官学院的三百个实训生,这会是复兴军新的血液,或许这三百人里会出数十个将校,会带领地下城上千万民众走向地表,但他们大多数人都可能永远留在地表,或病死,或战死。
生而无光,死却有光,这对地下城公民而言,何尝不是一种莫大的宿命和幸运。
“稍息,报数!”
待报数声传过队伍最后,位列第一的士官生向前大跨步道:“报告长官,应到三百三十九人,实到三百三十九人,请指示!”
邵禄思单手叉腰,雨水砸得他的钢盔叮当作响,他的背后是一座缓缓升上的两千吨级升降台,当它再降下时,就是踏入地表,踏入那个连呼吸都必须沉重的世界时,他喊道:“全体都有,防化着装!”
沈如松脱下背包,解开包裹着拆卸组件的罩衣,将全部带有复合铅衬的马甲、手套、护裆、靴套穿好,掏出随身药盒,吞下一片碘化钾,将罩衣披上,系住绳领,最后给防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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