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了一呆,耳边紧接传来父皇的劝慰之声:“我看那秦国的皇帝也是个胸才伟略之人,再说霖湘嫁过去不是做妃,而是做他的皇后。一国之母。”父皇的声音带着极大的克制,甚至还带着一丝丝的恳求。这是我冷峻铁面的的父皇吗?!
我完全傻了眼,做好的纸鸢不知不觉地被我捏在手中,渐渐破碎。
可是母妃依然怒气不消,“砰”地一声,又是一件什么事物砸在地上,我觉得我浑身的血开始迅速倒流,害怕与惊慌让我浑身不住颤抖,我挣扎着爬着到了内室门边,透过那帘子的缝隙看去。
只见母妃满面惊怒,头上的碧玉搔头都滑了下来而不自知,她狠狠地瞪着面前的父皇,修得十分齐整,涂上丹蔻的手指颤抖地指着父皇,几乎戳上了他的脸:“别拿这些话来糊弄我,你当我不知道,你们楚国满朝文武巴不得把我的孩子给嫁了,好结两国之好,你们男人没本事,就拿女人来当筹码!我呸!和亲有哪几个帝姬下场是好的?!千万人都和可以送去和亲,为何偏偏是我的孩子!?”
她一双美眸渐渐变得通红,眼中莹然有泪却生生忍住没有滚下来。
“我告诉你楚霍天,你要想把我的霖湘嫁给那劳什子秦国皇帝,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反正我们娘俩从都到尾都是你们楚国的眼中钉,肉中刺,活到现在也算够了本,若你圣旨下,我立马三尺白绫悬梁自尽给你看,反正我欧阳箬早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何惧再死一次?”母妃边哭边说,她哭得软在地上,鬓发随着她愤怒的晃动渐渐散乱,面上匀的一层淡妆也都哭得花了。
我何时见过这等情形,不由得眼泪也扑簌直下,只觉得胸口闷得慌,手脚渐渐冰冷。我竟不知母妃这般维护我,连平日里华贵的仪态都不见一分,整一个街市上撒泼的妇人。
父皇长叹一声,扫开地上的碎片,坐在她身边的地上,抚了她的肩膀道:“我这不是也无法么?帝姬之中也就霖湘够年岁,其他几位都还小,霖月又早早嫁了。再说,秦国皇帝不敢待她不好的。平日里,你最申明大义了,怎么这时候还看不透呢,难道叫边境几万将士为这一小块弹丸之地争个你死我活么?”
母妃只是一味地哭,哭到最后,只伏在地上哭道:“别想把我的孩子送走……我已经没有了凌玉,你怎么忍心将我的霖湘带走?她可怜见的,从小就没有父母,是我一手带大,你也是看着她一点一点长大的,你怎么忍心将她送到那虎狼窝里?我不答应,我不答应!我的凌玉,我的霖湘……为什么你们都要将她们送走……”
母妃哭得肝肠寸断,不能自己。柔弱纤美的肩膀不住颤抖,似最脆弱的蝴蝶一般。这边我脑中轰地一声,直似被雷打了个措手不及……
我在我懂事之时,便隐约知道我不是父皇的亲生女儿,大皇子楚涵轩常常当着着宫女嬷嬷的面骂我“杂种”,说我不是父皇之女。可是天真的我并不以为缺憾,只知道父皇待我比待他好,这就够了。
可是我从来不知道,我竟然也不是母妃的亲生女儿!
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从未有过的恐慌像一只冰凉的手搜住了我的心,将我的心渐渐碾碎,再也拼不起来。恍惚中,似父皇扶了母妃起身,搂了她低声安慰……他们两人相拥的背影如此美好,看得我越发眼神呆滞。
脑中回响着母妃子那一句“可怜见的,她从小便没有父母,是我一手带大……”
我是谁?楚霖湘是谁?而母妃口口声声的“凌玉”又是谁?
我木然地站起来,粉红色绣团凤宫装在地上蜿蜒拖拽,破碎的纸鸢在不远的地上静静地躺着。
都碎了,都碎了,纸鸢碎了,我快乐的世界破碎了,我是谁?我既不是父皇的女儿,也不是母妃的女儿,我又是谁?我又从何而来?
五月微凉的过堂风漫卷起满殿的纱帘,我白着脸一步一步地走出这寂静的宫殿,身后似还有母妃断断续续的抽噎声,还有父皇那温柔的劝慰之声。
若时光可以倒流,我宁可不要进来这里,我宁可捂住耳朵,安心快乐地做大楚国最快乐最幸福的敏沐帝姬。即使嫁给从来没见过面的秦国皇帝,即使嫁给任何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我都不要承受这揭开真相的那一刻残酷。
可是,偏偏地……我竟听到了这一切。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我放眼望去,金色的太阳余辉照在这奢华耀眼的楚宫之中,亭台楼阁,森然而充满了皇家威仪。
每一寸朱红色的宫墙,翡翠般碧绿的宫瓦都在嘲笑我十四年来愚蠢的快乐。
原来我真的是大皇子口中所说的“杂种”一个连自己出身何处都不知道的卑贱之人。我哪里配得上这身华丽的宫装,这头上灿烂晃动的金步摇。
远远的钟楼瞧响了,一声一声荡漾悠远。我慢慢走向夜色中,一点一点的脱下我的宫服,我的宫鞋,我的金步摇,我的明月铛……一点一点将它们用力地抛向夜色之中。
从此,不再有楚霖湘,也不再有敏沐帝姬,不再不再有……
直到身上剩下雪白的中衣,我赤着脚渐渐奔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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