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享莞尔,不说话。
"曾妹妹,你又精神了是不是?"
"没有没有。"她赶紧摆手:"我头晕,要吐了,要吐了。"
曾妹妹也没说假话,她事是没大事了,但一路上小脸还是煞白。
我们商量的结果,还是体恤一下为人母的脆弱和善感,暂不放她回去吓她娘。于是齐享打电话去曾家,说他接到我们,顺道请吃饭。
什么也没吃成。曾妹妹闻到食物就反胃,我们只能一人一杯果汁,在马路上慢慢晃。
"是不是上海高楼太多,把风都挡住了?"我用手扇风,没话找话。
齐享顿了一顿:"想家了?"
"哪有,我从小都没怎么出过陵城,离开一趟,不知道多高兴。"我转头对他说:"你喜欢那里吗?"
"喜不喜欢谈不上。"他想了想,道:"确切的说,是没有选择的偏爱。"
"我一点都不爱。"我不知跟谁赌气似的:"我巴不得离它远远的。"
齐享还没接话,曾妹妹哀怨地说:"讲国语啦,听不懂。"
我才发现我们在说陵城的方言,那个城市安安静静地模样浮现于我眼前,晨曦,薄暮,陵河水,家和每天要走的路。这些景色怎么得罪我了?我和它之间,不知道谁辜负了谁,我替它又替自己委屈。
街边有西餐厅,落地玻璃,白沙发里青年帮女伴切牛排,递还给她,温存缱绻地笑,眉清目秀。我看了一眼,曾妹妹在旁边说:"哇,好温柔喔。"
"呵呵。"
"姐姐你饿吗?"
"还好。"
"那我们等一下再去吃饭?"
"好。"
我配合她一问一答,我甚至感觉着自己嘴唇的开合,一个一个字挤压出来,形状饱满却缺乏生命的。我的思绪似乎刚在某个片段上打了个滑,到现在还没能站起来。
我还听着他们俩的对话。前者是调皮的,后者是调侃的。
"齐哥哥,你真的请客?那我不客气了。"
"你庄姐姐今天省了我一张碟,是的,你可千万别客气。"
我听,但我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一直到了路口我还在愣神,绿灯亮起来,身边都没有人了,我低声说:"我认识的一个人,他也......"
他也那么温柔又怎么样,他喜欢上别人了,班上的女孩子,卓和说,他们在一起半年了。
我以为多少镇压下去的疼痛,顷刻之间,猛烈发作。
你一定也偶尔经历过这样的时刻,神经仿佛骤然被切断,你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在做什么。过后曾妹妹说,她当时已经走到对面,一回头发现我还站在原地。
她接着说,你像是鬼上身一样,就那么突然一下,眼神都散了。
她隔着一条车流困惑地看着我,接着又看齐享回转身,顿了两秒,然后他走回去,拉住我的手,俯身对我说了几个字。
姐姐,你就像个小孩子--她是这么描述的--乖乖地被齐哥哥牵着过来,我都傻了,他到底说了什么呀?
去去,人那么多,我哪听得清。
我当然没讲实话,真的,是没好意思讲。
当时人潮汹涌,车很多。他的声音却很清楚。
他说,抓紧我。
我清醒的很快,在路中间纠缠太不好看,一到对面我就挣开来:"谢谢齐师兄。"
曾妹妹笑眯眯的看我,大概在想这个姐姐真是虚伪啊。
齐享也没有难堪的神色:"不客气。"
"你们当我不存在,真的。"曾妹妹说,一点都不像刚磕了药的样子,可精明了。
我挽过她走在前面:"不要胡说八道。"
"我没有啊。"她不满道:"姐姐,你看我有什么都告诉你。"
她这么一讲我倒想起来了:"对了,你跟他,你们有没有......"
曾妹妹摇头,说绿毛怪同学上来亲她,让她吃那个药片,说一会儿更h洗手间去了,后面的事我们都知道了。
她丝毫不避讳齐享,声音不低,我松口气,又觉得脸红。
"其实我还挺喜欢他的。"她老气横秋地叹息:"但是他太过分了,他不爱我,他光爱我的身体。"
我不知道首先该去捂她的嘴还是捂齐享的耳朵:"小姐,你克制一点。"
"哼。"
我犹豫一下,决定还是讨厌一回,做个说教者:"有些事吧,还是跟自己爱的人分享,才美妙。"
她嘀嘀咕咕,突然问:"那你是跟自己爱的人不?"
我这厢还在酝酿十年树木百年育人,突然被她这么一打岔:"呃?"
"你的初吻啊?"小姑娘眨眨眼睛,对我使个眼色。
当事人就在旁边,她存心的。这个自我的小女孩肯浪费时间,做一回配角来成全他人,我应该很感激。但是此时我只非常尴尬和为难,转头看看齐享,他也注视着我。
"哦,那个啊,只是意外,真的。"
我盘腿坐在床上看深夜肥皂剧,晃悠着遥控器,一边神思昏昏地托着腮打呵欠,电视上卷舌头的人鱼小姐守着满桌泡菜抒情,哎呀中国哪有我们这样好喝的酱汤啊。
再侧耳听听外面的动静,我想,嗯,应该是睡了。
我就爬下床,拿着换洗内衣蹑手蹑脚地打开门出去,走廊上没亮灯,上了清漆的地板横陈于月色里泛冷光。楼下热带鱼缸的氧泵正在工作,静夜中有流水声,气泡圆润又规则的破裂声,除此之外,会发出响动的,只有在下。
警报解除。
我踮着脚往浴室走,琢磨,我紧张什么呀我到底紧张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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