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北六十三年,我六岁,到上学堂的年纪了,这天很早,母亲便将我从高兵那里拉了回来,一路上我挣扎不休,得到了好几个大巴掌扇在屁股上。不敢哭闹,只得乖乖的。
高兵是住在村子里的一个老兵,他很老了,平时走路都是一摇一摇的,让人担心似乎随时会倒下。他从战场上退下,就近的选择了我们村子住下。在村子中,他也没有什么活计,只是游荡,专门往人多的地方去,听别人扯大炮,他们停下讲话,他必定开始讲他在战场上的故事。故事很精彩,因此他很得我们小孩的欢迎。他给我们种下了对外面世界的渴望,各种传说,强大的仙人,各种各种,令人向往。然而,大人们很烦他,甚而是达到了厌的地步。他是个退伍战士,住在我们这里,依律我们应当为他提供一切生活所需,大人们认为他是个蛀虫,住在这里既浪费粮食,又引诱得孩子们心都野了,使得他们不务正业,整日和他学军中武学,连书都不读了。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是所有大人坚定地认定的,因此孩子适龄时,便将他们送去私塾,做文人,参加科考,当官,希望有朝一日,孩子能像县官一样神气。县官,常人看见没有一个不毕恭毕敬的。一朝乘青云直上九重天,作为父母的,面上将会有光。
我被送到镇上的学前教育学堂接受识字教导,那时我性格内向,极为害羞,都不敢怎么和人说话,见人走来,只是低着头。老师过来问话,我猛抬起头,瞧一眼,又低下了头,嗫嚅着。我这性子让母亲颇为恼火,那时她和其他一些小孩的父母站在教室后面,看着自家小孩是否能融入旁人,见我的不堪造就,忙上前,拧了我一把,笑着对老师说道:“老师,我是元懿的母亲,这孩子就是这个性子,性格很逊,希望老师照看一二!”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翠绿的草,塞到老师的怀里,旁边看见的大人一见,有样学样,亦塞给老师同样的草。有些是更绿的,那颜色浓到可以当镜子,镜子可以反光,那草也射出翠绿的光。
这草叫“三日粮”,是我们那一域的粮食作物,意为一顿顶三日。三日粮吃着香甜,入口即化,真的是沾到一点唾液便化了,和倒进灶台里的雪一样化掉。它很耐饥,吃着口感好,因此就算我们那一域有其他的粮食作物,人们选的最多的还是三日粮。
三日粮有三个品质划分,以高度划分,成熟时三寸以下为三等,三寸到六寸为二等,六寸到九寸为一等。一等三日茴非常好吃,但不是供自家,而是卖出去,到的地方是达官显贵的餐桌上,或制成辟谷丹。小时候羡慕达官显贵们的地方就在这儿,特别是有幸吃过一根一等三日粮之后。
一等三日粮对我们的诱惑极大,尚在成长时,它已在田中初露峥嵘,高高竖着,我们便想去偷吃啊,但未成熟的三日粮是涩涩的,明知不好吃仍去拔下,被主人发现了,不撵着你跑半个村子不会罢休。
三日粮以兽血灌溉,这兽血虽由专门的狩猎队取回再统一分配,并不需自家去冒险,但兽血是按土地面积分配的,而一等三日粮的诞生是因很小概率的异变而产生的,一亩地有十株便是很大的幸运了。
那几个父母塞给那个老师的三日粮分明是二等近一等,我立时目瞪口呆,神奇的事情啊,那一刻,我对老师这个位置充满渴望,平时家里吃的都只是三等,趁父母不注意时偷得几株二等的便窃喜很久。
一众小孩看向老师的眼睛都变了,在他们幼小的心灵深处种下了一个成为老师的冲动。
老师喜色不形于脸上,推脱了好一阵才勉强收下父母们送的三日粮。
在学堂一年的束脩是三两银子,抵得上一个普通收入的农家一年收入的三分之一了,母亲交了束脩,这件事便被草率地定下了。
再见了,我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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