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做足一套官面文章后,自然是要奉上香茗扯扯闲篇,促膝长谈一番的。正在这时,家仆贺林步履稳健的走进门来,低声禀告说刺史府衙有人送来了急报。
贺隐出门片刻后,旋即回到草庐重新坐下,举止优雅的啜饮一口茶汤后,语气平淡的对许存说道:“秦贼已在京城伏诛了!”
……
暮冬初春的长安城,还是天寒地冻的时节,偏偏倒春寒里又突然下起一场鹅毛大雪。
按理说,如此恶劣的天气里,但凡还有点吃食的人们,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家中,最好再拢起一炉火盆静待春暖的日子。但奇怪的是,全长安的百姓们却顶风冒雪纷纷走出家门,他们不惧严寒携妻抱子,挤在城东官道两旁翘首以待,只为亲眼目睹一辆槛车的到来。
一辆槛车,载着一个被斩断双腿的男子自汴州押到了帝都长安。
他叫秦宗权,乱世之中崛起的枭雄,曾经肆虐中原不可一世!最终,却在一场叛徒与叛徒之间的战争中,败给了死对头朱温。
秦宗权被锁在槛车里,披散着头发,紧闭双目,身体不停颤抖着,颤抖不全是由于寒冷,更多的是出于对死亡即将来临的恐惧和无助。
如果不是生逢乱世,他或许会一直在军中厮混,直到走完平淡无奇的一生。年届不惑才混到个牙将的职位,让他从不敢心存奢望。原本打算熬到一州主将也就心满意足,然后卸甲归田回家含饴弄孙。
可命运总是这般奇妙!纷纷乱世的不期而至,让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牙将,居然差点就打下了天下。
四年前,他曾无限接近于实现这个神迹。那时候,部将秦彦已占领了江淮,秦贤进入了江南,秦诰攻陷了襄阳,孙儒则一路西上,打到了长安城下……中原地带,只有朱温驻守的汴州与赵犨的陈州还在苦苦支撑,但孤城之外,便是疆场……
犹如南柯一梦!突然之间梦就醒了,一切都戛然而止!曾经不可一世的“大齐皇帝”,此时却如同一条瘸了腿的老狗,被人用冰冷的铁链锁在了槛车里。如今他只是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乱臣贼子,是个即将被斩首示众的忤逆死囚。
近六年疯狂的日子里,他冷血暴戾,杀人无算,视人命如草芥;甚至因为军中给养不足,不惜下令扑杀无辜百姓,以人肉充作军粮。
史载:“西至关内,东极青齐,南出江淮,北至卫滑,鱼烂鸟散,人烟断绝,荆榛蔽野……”
天道轮回、因果报应!
秦宗权从不认为死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而轮到自己去死时心中却充满了恐惧!
翌日,大唐昭宗皇帝率群臣于延喜楼受俘。命京兆尹押着秦贼夫妇巡街三日后,采纳钦天监“死于独柳不入六道轮回”的谏言,将秦宗权及其发妻赵氏腰斩于长安城北独柳之下。
观斩百姓都清楚的听到,秦贼临刑前畏死,口中高呼:“宗权岂反者耶,顾输忠不效耳!”
将死之时,也没有丝毫对屠戮无辜百姓的忏悔,只是一味辩白自己对于皇权的敬畏。“自己不是反贼,只是忠心不是很坚定!”这个无赖又无耻的辩解自然救不了他的狗命,只能引来围观百姓们哄然大笑……
……
千里之外的归州城,鹿弁独自在街头踽踽而行,身子却突然没来由的一个趔趄。
“铛啷!”怀里掉出一物,鹿弁弯腰捡起,却是那枚丑陋的铜簪……
龙纪元年二月秦贼宗权死
附:《旧唐书》列传一百五十;
“昭宗御延喜楼受俘,京兆尹孙揆以组练砾之,徇于两市。宗权槛中引颈谓揆曰:“尚书明鉴,宗权岂反者耶!但输忠不效耳。”众大笑。与妻赵氏俱斩于独柳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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