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那又能怎么样呢?就算无此事作为借口,他陈言难道就不反了吗?
李晋正思索,就听老太监再度开口,“陛下,这安定公主毕竟是西城王现存于世的唯一血脉,世界上还有谁能比她的话更有说服力呢?”
“若是让安定公主出面,亲自昭告天下西城王的死与您无关,那陈言的谋反可就站不住脚了。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届时咱们再一鼓作气打回去……”
李晋沉吟不语,半晌,语气里带上一丝愁苦,“将军不会同意的。”
老太监躬身,“将军还在巡查,没有半个时辰回不来,而安定公主就在不远处,若她现在离开,其实完全可以避开谢玄。”
李晋想了想,刚要开口,就见萧六端着碗清水走进来,跪在地上,谄媚将碗捧上,“陛下,臣想着陛下行路这么久定是渴了,而随身带的水又不够新鲜,所以特意为陛下打来山泉水饮用。”
李晋嗯一声,“卿有心了。”
却没去接那碗水,扭头对老太监使了个眼色,吩咐他去了。
不多时,就见安定公主跟在老太监身后走进帐中。
七年不见,他这个侄女依旧是当年少女模样。李晋看着眼前人,心里不由得感叹上天对美人总是多几分偏心。
李容与垂头跪地,规规矩矩行礼问安。
见是她走进来,萧六神色一凛,登时端着碗上前一步,挡在皇帝和李容与中间,高声斥道,“你来做什么?不是有令让你不得与陛下同处一室吗!”
他这一吼似乎突然吵醒了帐中原本僵立在侧的另外几个石头人般的侍卫,他们纷纷转动头颅,将目光聚焦在李容与身上。
李晋被这吼声惊得回过神来,虽心下厌烦,却也同时收到提醒:李庸死在他手里。他与这女孩既有血亲,也有血仇。
当年他答应谢玄放过李容与的条件是终生不得放她出谢府,只不过如今世态变了,倒也不必墨守成规,现下只要牢牢看住她,别让她接近自己就好。
李晋随即整顿好情绪,端正了身形,方才严肃道,“你,因何事要见朕哪?”
李容与头微垂着,额间碎发遮挡住表情,声音干净清冷,“臣妇愿为陛下逆行长安,说服陈言收兵。”
此话既出,未待李晋答言,就听萧六先抢白道,“呸,小黄毛丫头一个,也敢大言不惭说要替陛下做说客?是当我大齐能人都死绝了吗?”
这话说的实在既不客气又不留余地,让原本要点头的李晋脸上一阵青白。
萧六仍端着那碗清水,同时跪在地上,“陛下,叛臣之女不可信啊。万一她和陈言沆瀣一气,回去后反咬您一口,证实当年确是您弑兄,那咱们的处境可就危急了啊!”
萧六所言不假,只是言辞过于犀利,所以在李晋听来更像是飞速朝他射来的一支支冷箭,强逼着他去回想曾经那段不够光明正大的往事。
“好了!”皇帝怒喝一声。
石头般的侍卫得到无声的命令,上前几步,堵住嘴,架起萧六往外走。
萧六手中的碗落地,好巧不巧正磕在地下一块凸起的石头之上,清脆的碎裂声响。
碗中的山泉水一路淌至皇帝脚边,在低洼处积起一个小小水坑。
李晋揉揉眉心,疲态尽显,“你要什么?”
自始至终未曾开口的李容与方道,“臣妇只要萧六的人头。”
“萧六当年杀臣妇父兄,前几日又害死臣妇侍女,如今竟还来离间陛下与臣妇之间的叔侄之情,这等小人,实在可恨。”
她总算仰起脸看,原来早已泪痕满面。开口轻声唤,“叔父。”
无助惹人怜。
李晋一怔,旋即恍然。
他都快忘记了,李容与是在李庸被废为庶人流放岭南的前三个月嫁去谢府的。之后多年一直被谢玄软禁于府中,严加看管,不见外人。对于外界之事,谢玄向来不准旁人与她透露半分,甚至连当年李庸死,她都未曾出府为其守孝。
所以她只当是萧六杀了她父兄,却从未怀疑过自己……
思及此,李晋眼神柔和下来,面上也是悲戚,“是朕无能,当年本要杀萧六,却被众臣拦下,无法杀之泄恨,朕,实在有愧于兄长……”
篷帐里又一个石头人解冻,篷帐外随即传来一声惨叫。
很快一颗圆滚滚的人头被丢在李容与脚边,双眼充血,写满绝望和不可置信。
李容与看着人头,瑟缩一下,起身提裙向李晋奔去,“叔父,容与怕。”
帐外响起马蹄嘚嘚,急促慌乱。
李晋的瞳孔忽的被一道白光照亮,篷帐中又几个石头人瞬间解冻。
身后利刃出鞘的声音瞬间划破空气——
李容与举起的匕首永远停在了距离皇帝三公分处。
谢玄披着一身风尘,从泛着白的雨雾中匆匆奔进来。目光简单扫过,最后干脆利落跪在萧六那颗头颅旁边,抱拳对李晋,目不斜视,像完全没有看见地上人头以及不远处那个他曾朝夕相对过七年的身影一样。
“臣,救驾来迟。”
谢玄的话掷地有声。
李晋嗯一声。又叹息一声。
“收拾收拾,继续赶路吧。”
旋即起身。靴子踩过那滩污了的山泉水,溅起几点水花。
……
……
永业八年三月,忠义公萧六、安定公主李容与,病逝于行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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